宋璞麻麻利利帮他摘下肩上的背包，然后摆放好平板电脑。他看着她忙前忙后，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本来刷题刷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边诩来了，她便无心学习。抑制不住想往他的方向瞟。
“学长……”
她伸过脑袋，错过他的肩膀看他用双脚在平板电脑上操作。
两个人靠得有点近，以至感觉得到彼此的体温。宋璞若无其事，可是边诩浑身发烫。
“学长，你怎么了？”
“哦……没事。”他回过神。
“学长，你看得是什么呀？”她盯着前方，伸出食指示意。
“文献。”
“英文？”宋璞侧过头，眼睛亮亮的，温温软软的鼻息，吹过边诩耳畔，他的身体别扭地往旁边躲了躲，却无济于事。
遂微微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宋璞兴致很高，依然压低着声音在他耳边道：“学长英语很好吗？”
他略有些尴尬：“…够用，没什么好不好的。”
“哦。”她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直，指着桌面已经做了一半的试卷问：
“你过四六级了吗？”
他有些疑惑：“过了，怎么？”
“六级也过了？”
“过了。”
“什么时候的事呀？”似乎无数的问题在她的脑瓜里盘旋着。
边诩想了想：“大一的时候。”
“六级也是？”
“嗯。”
宋璞由衷佩服：“那我可以问你题吗？”
“可以，但不是有答案解析么？”
他望着她，宋璞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至此，再没心思去好奇，认认真真刷题复习，也不再想和他讲话。
边诩则不同，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认认真真看文献的。
他已不太记得上一次在图书馆学习是什么时候。因为不方便，受伤以来，多半只借书，看到这桌椅，直打退堂鼓的。可是为什么呢？有宋璞在，他就莫名感到安心。人类明明本是种弱小的生物，可是有的时候，却又表现得无比强大。
他们一起吃过午饭，走出食堂，天空乌云滚滚，一个炸雷。
宋璞下意识轻轻搂住边诩，绊住了他的脚步，愣了几秒，他用残臂抚了抚女孩的后背。
“你怕打雷？”
小姑娘脸颊蹭蹭他的肩膀：“怕，你不怕吗？”
边诩没说话，静静站了会儿：“先别走了，快下雨了。”
“不行，得快点去图书馆，我的东西还在图书馆。”她焦虑地直蹙眉。
边诩看向她：“有贵重物品？”
她满脸通红：“电子词典还有手机，刚才出来急，忘带了……”
如果不是要照顾他吃饭，可能两人早就赶回到图书馆了吧，他沉默几秒：“那你等我，我去帮你拿。”
“等…不……用……”宋璞想拦住他，可是边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大雨不留情面地哗啦啦浇湿地面，豆大的雨点子打在他身上，有点冷，有点痛。边诩咬咬牙，迈开长腿奔跑起来。
宋璞站在食堂的屋檐下，看着浑身湿透的他狼狈地在幕布一样的雨帘中，心里五味杂陈。
“学长！”
她有些愧疚：“学长，都怪我…”
他摇摇头：“你先看看你的东西有没有湿……”
“包防水的。倒是你……”
她打量着他。
边诩身上的短袖T恤已经完全淋透，水珠正顺着织物边缘滴滴答答。他肩膀和手臂的轮廓若隐若现。手臂是在手肘上的位置断的。
宋璞伸手帮他抹掉脸上的水滴：
不经意撩开额发，露出了宽阔的前额。
看了几秒，她噗嗤笑了出来：“学长，你的额头好饱满。”
他脸红了：“不如说是头大。”
宋璞温柔地用手指抹去已划到他腮边的水痕：“因为这样，所以才那么聪明的吗？”
他垂着眼帘，不经说道：“你喜欢？”
“嗯。”宋璞摸了摸他湿透的衣摆，“就是，学长，真对不起，你的衣服全湿了，我陪你去换。”
他愣了下：“还是…等雨停吧。”
女孩子却小心翼翼看向他：“我是说，你可以先换我的。”她晃了晃搭在手臂上的薄衬衫。oversize的款式，通常不挑男女，而且，尺码管够。
边诩望着她，笑言：“想什么呢，在食堂怎么换？”
宋璞手指着洗手间：“去那里。”
他更忍不住笑：“你怕是高估我了，我没法自己换衣服，天气这么热，一会儿就干了。”
“会感冒的，我可以陪你。”她目光炯炯。
边诩漆黑的眸子，幽幽望过来，片刻后才道：
“我身上的疤可比脸上的严重多了……你不怕啊？”
“这有什么好怕的？”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好吧…那麻烦你了。”
他们依次走进无障碍洗手间。宋璞把门锁好。回转身。伸手卷起T恤，径直脱下，衣服沉甸甸的，而短袖里面，他什么都没穿，直面触目惊心的疤痕，小姑娘很勇敢，没有任何额外会让人难受的表情。她小心地用纸巾帮他擦掉皮肤上的水珠，全然没有刻意避开那些吓人的伤疤。
每一个动作，都仔细而又轻柔。
换完衣服，她抬起头，微笑：“好了学长，走吧。”
“嗯。”
到门口，她手指女卫生间的方向：“哦，对了，我去帮你把衣服拧干点，你在那里稍微等我一下。”
他点头。
宋璞快步走进女卫生间，拧着拧着衣服上的水，泪便落了下来，她慌忙擦掉，下一秒却忍不住干呕。慌不择路，望向镜中双眼通红的自己，赶忙打开龙头，鞠了把水洗脸。
她没有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不管答案是什么，都没有退路。
任何情绪所经过的伤口，火辣辣的。让人有种被燃烧殆尽的恐惧。
宋璞再次微笑面对边诩，他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或许并不是没有发现，而是，两个人都选择了无视。
雨继续下，他们相向而坐，等待天晴，边诩望着窗外，宋璞托起下巴，过了很久，没有说话，小姑娘看着他的侧脸，打破凝滞的空气：
“学长。”
“嗯？”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为学业的事烦恼过？”她的眼神似乎有一丝惆怅。
边诩的目光温柔而平静：“怎么了？”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没能读到自己喜欢的学校，一直心有不甘……”
“为什么说没能读到喜欢的学校？”他有些疑惑。
宋璞显得很局促：“我家里，不支持。”
边诩没有说话。宋璞知道他为什么沉默不语，因为，就在刚才，她的心因为悲伤，也不住地哭泣。
她自说自话：“学长，你那么聪明，一定不会因为学业烦恼吧……”
隔了许久，边诩才道：“人生本就喜忧参半。”
她还想问什么，他却站起身，转开了话题：
“我去看看，雨是不是快停了。”
那一刻，宋璞似乎捕捉到了他的不开心。
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他，可是他拧过身子，挣开了。
“宋璞，你刚才的话，是不是想说，我们的事，你家里反对？”
她急了：“没有，学长，你误会了！”
“真的吗？”边诩漆黑的眼眸深深望过来。
“真的…学长。”
毫无底气。
雨过天晴，她将他送上车，才返回寝室，虽然阳光穿破了云层。她到底明白，边诩是不会相信的。
低头看着嗡嗡震动的手机，心凉了半截，犹豫几秒，才按下接通：
“露露，你怎么这么久都不给家里打电话？”
“……对不起。”
“什么叫对不起？为什么说对不起？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样？”
“……”
“露露，在听吗？……”
“怎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爸爸妈妈会伤心……”
宋璞只感到浑身的血液里仿佛结了冰渣子。
“……露露…露露……”
“妈……我，我以后保证每天给您打电话。”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提醒呢，难道是我们求着你施舍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命都是我们给的…”
“我……”
挂断了。
……就在方才的一念之间，她还想着可以回头，却蓦然发现，身后早已没有退路可走了。
细小的情绪不断堆叠，最终只会变成庞大的洪水猛兽。又是一个不眠夜。
隔天，她黑着眼圈，再去图书馆学习时，看到身边空荡的座位，心又酸又涩，咬咬牙，给边诩发了微信，果然没回应，明明知道他一贯如此，可昨天的他……宋璞憋住悲伤，直接打了电话，仍然没人接听。她有些失神地望着通话记录。收拾好书本，搭车去他家。
按过门铃，毫无动静，她颤抖着手自己拿钥匙，只见屋内窗帘半掩，空调呼呼地吹着冷气。换上拖鞋，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
边诩在睡觉。
可他蜷着身体，只是一团模糊的轮廓，宋璞的心脏处，已经传来失落的呐喊。
“学长……”
“……宋璞？”他很快认出了床边的女孩，神色略显尴尬，“你怎么来了？”
“对，对不起，学长，我擅自进来…我，我太担心了，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听……”小姑娘慌张无措。
“哦…我没事……睡过头了而已。”他蹭着床头起身，用残臂撞开灯，看到小姑娘正在哭泣，心里一动，“呀。”
她终究没能支撑住，跌坐地上，抹起眼泪。
边诩蹬开毯子下床，蹲身看着她：“你别哭啊。怎么啦？”
宋璞扁着嘴巴：“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
“我喜欢你。”
边诩没有说话，女孩直起身，抓住他的残臂，嘴唇便贴了上来。
柔软，潮湿，微凉，还带着点眼泪的咸味。
她没有经验，吻得浅尝辄止。慌忙放开他时，双手已紧张地攥住了棉布裙子的裙摆，那双潮湿明亮的眼睛，就像玻璃镜般，映照着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点光。边诩吞了吞口水，他的身体像火一样热。仿佛身上的疤痕再次燃烧了起来。
“你以前没接过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哎？”
意识深处作为男人的部分似乎瞬间被唤醒，他狂热而又冲动，急切地想要俯身，擒住少女的双唇。
可是动作太笨拙了，没有双臂的身体，就像无法控制方向的木桩，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他想做什么，这渴望与激动，终究化为无助与挫败，宋璞忍不住将他揽入怀中。她的大脑也早已一片空白。而边诩的热泪一股股流入她的衣领和颈窝。
瓮声瓮气：“我…可以…吗？”
“学长，你可以……”
她用手带着他的手臂十分克制地轻抚着，当少女握住那奇怪的断面，心里却满是酸楚：“是不是很痛？”
怀里的脑袋胡乱摇了摇：
“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她摸着边诩脸上的疤。以及已经不会再长出头发的鬓角和残缺的耳廓。
“学长…你出了很多汗……”
“嗯…我怕热，还有刚才……”隔了几秒，边诩抬起头，“……你去洗洗。”
“没关系。”她温柔微笑。
边诩红着脸：“不行，弄脏了……快去洗。”
宋璞眨了眨眼睛：“那你呢？”
“你洗完，我再去。”他抿着嘴唇，有点倔强。
宋璞闭上眼睛，啄了下他的眼皮：“你自己可以吗？”
“我……”此刻他早已混乱，大脑停摆，被提醒，才能反应，“哦……我不行……”
“那就一起。”
他犹豫不决之际，她已优先起身，并且还去拉他的胳膊。看他仍旧紧张地望着她，宋璞复又伸手抱住了他。边诩的神经才略微松弛。看到血迹，虽然只有一点点，就又怔了几秒。
“…对不起……”
宋璞轻笑：“你舒服么？”
“啊？”他有点没反应过来，接着满脸通红地点了下头。感觉到他搭在肩膀上下巴的力道，女孩才松了口气。
洗完澡，又帮他穿好衣裤。穿自己的时，才发现裙子弄脏了，不安地抬起头来：“学长…那个…可以借你的衣服给我穿吗？”
“你等等。”他也是不安的，如果真的只是任人摆布反倒好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他默认了，默许了。她也是。
看小姑娘穿好，边诩才冷静下来，尽管内心仍旧是混乱的。直至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猜想足以令他的心，骤缩成一团。
“为什么？”
“嗯？？”
“为什么没有拒绝，而且还……”他垂下头，眉宇皱了起来，“你也知道，这副身体，我没法对你做什么……”
女孩抬起天真的眼眸：“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那也不用……”他是真的心疼。
“学长，你喜欢我吗？”她努起嘴巴。
边诩无奈地笑道：“当然喜欢。”
“那就值得。”接着，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她，开始耍起小性子，“我，我，坐着有点点痛啦，可以躺着吗？”
他起身：“哦，那你先躺着。”
宋璞却用手揪住他的衣摆：“你要去哪里？”
“给你腾地方。”
她使劲儿摇头：“可我想挨着你。”
“乖，你先躺着，我去楼下给你买点吃的。”
“我想你陪着我。”
“……那…好吧。”边诩无可奈何，直至她将身体再次窝进他怀中。他就又开始不自觉地浑身发烫。
小姑娘哪知道这些，她已是安心闭上眼睛，呼吸均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