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越听到视频电话的时候，边诩因为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了。
他急忙按下接通，蹑手蹑脚打开门来到天台：
“喂，爸。”
“小越，你俩最近怎么样？”
“挺好，边诩已经能做很多事儿了，下次见到让他给您沏茶。”
“那就好。”
“爸，您再跟阿姨说说呗，叫她不用担心边诩，他在我这儿挺好的。就上次……您也知道到，努力又白费了……”
“说得倒轻松，你阿姨多宝贝她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才把边诩接过来住的嘛，可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啊。”
“还用你小子说啊，我这不天天做工作呢吗？……就是想问问，今年过年是不是又不能回了？”
“老样子，肯定是不能回了。”
“他现在还在看心理医生？”
“嗯，他自己定期去。”
“没好转？”
“……医生说下次换方案了，还嘱咐我跟他一起的时候，管住嘴别乱讲话。”
“呦，看不出来，就你那张不饶人的嘴，这是长大了吗？”
“爸，我二十多岁的人了，再这么说不合适了啊。”
“好吧，那你就照顾好边诩，有事随时联系。”
“嗯，您放心，他可是我弟。”
边诩靠在门边，早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从出事后，他再没有回过家。
放假那天，气温骤降，边诩的棉衣都不大管用了，原本宋璞是要还他的，可没还成。因为周颖上下打量过她，皱着眉说道：
“这衣服……不能还了吧？”
“怎么？”
“你自己看……”
她低下头，色彩课，前襟沾了颜料，上次在雪地里一折腾，遇水洇开了，扩散成了一片。
“洗洗应该可以。”
“肯定洗不掉，不信你试试。”
结果还真让周颖这乌鸦嘴说中了…
思前想后，她发了条微信：学长，你的衣服我会把钱赔给你的。
他语音回道：不用，一件衣服而已。
周颖听到，十分诧异：“怎么？他不要了？”
“嗯……大概是这个意思……”
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直砸吧嘴：“那他可真够大方的，这衣服那么贵，一句话就不要了。”
“……”她回过头幽幽地盯着她，周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呃，大姐，你自己看logo……”
宋璞打开官方店，搜完以后整个人都不太好…经周颖提醒，她有料到衣服不便宜，却万万没想到九千九一件……对她来说，就是天价。为此，宋璞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心里堵得慌。
隔天，就给边诩又发了条微信：之前不知道，钱我短期肯定还不起。学长，我能用帮你做事来偿还吗？
看她发完这句话，周颖瞪大双眼：“璞总……我怎么好像闻到了爱情的酸臭味？”
宋璞转过脸：“狗血吗？”
“嗯，狗血……我要是偶像剧编剧，我都不敢这么写，怕被扔臭鸡蛋。”
手机发出收到回复的震动，俩人齐刷刷地看向屏幕：
谢谢。
谢谢？
面面相觑，宋璞试探着问：“他这是…同意了？”
周颖吃不准：“我怎么觉得有蹊跷呢？”
“什么？”
“宋璞，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周颖皱着眉。
她却努了努嘴巴：“我觉得是他喜欢我。”
“？？？所以呢？要恋爱了吗？这么快？这么草率？”周颖讷讷地问。
宋璞没有吱声，这个世界上不讲道理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认识边诩本身就是一种缘分，相遇虽然只是偶然，但也可能是种必然。
如果他是那个人，或者，他根本就是那个人。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复又偃旗息鼓。她穿着边诩的衣服，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寒假在家待着，也是无聊，每次骗父母说是出去玩，其实都是在打零工。附近有家少儿美术培训机构，一节课可以挣三十元。工资不高，但攒一攒，下学期的经济状况就能好很多。除了过年那几天，她所有时间都在兼职。
年前，爸妈带她买了件新衣服，她才将边诩的衣服洗干净叠好压在了箱子底。爸妈不是没看到那件男式棉服，只是，他们几次想问，却都欲言又止。
春天如期而至，宋璞穿上了新衣服，她比谁都急着开学，因为待在家里只有压抑。还是学校好，有说话不靠谱的周颖，还有，边诩。
宋璞再次见到边诩，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四月，连心情都是和樱花一样的粉红色，她最喜欢重瓣樱，树下的地面落一层花瓣，就像漫画。
遇见边诩，就是在那棵重瓣樱花树下，他个子矮，身形又单薄，和另外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站在一起，就显得越发娇小，娇小——这个词貌似有点适合他。
“学长，早。”她大大方方朝他挥手。原本边诩就吸引眼球，她的问好，令周遭的人投去了更多好奇的目光。
他并不在意，而是自然地嘴角上扬，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早，宋璞。”
那个和他站一起的高壮男生闻声看过来，宋璞礼貌地朝他点点头，算是问好，男生顿时面露惊异地和边诩说了两句话，距离太远，宋璞没听清，但是她看得出，边诩脸色变了变，好像不是很高兴。随后就和男生道别，自然地走向她：
“你去上课？”
“嗯，是呀。去逸夫楼，学长呢？”她快乐地看着他。
边诩微微颔首：“我今天见导师，你怎么一个人，没和同学一起吗？”
宋璞自动无视了已经在她身后目瞪口呆的周颖，大言不惭地说：“我舍友内急，今天就没有一起。”
“哦，那走吧，我可以陪你到电信楼那边儿。”
宋璞想，好不容易见到边诩，只好委屈一下周颖，于是自然地帮他整理压在背包带下的空袖子。边诩却有点不自在地说：“不用……衣服单薄，怎么弄都看得出来没有。”
宋璞却依然继续：“至少，让你舒服点，袖子这么压着，会勒到你的胳膊。”
她指指他肩膀下被绷住的断臂。
“谢谢。”
宋璞抬起头：“别谢我，我不知道你的衣服那么贵……所以只要你在学校，就请随便使唤我。”
边诩有点头疼：“我不使唤别人，你这么见外，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她抓着后脑，憨笑：“你不愿意使唤，那我就主动帮你，像刚才那样。”
他摇头道：“别，我可不想变废人。”
“怎会呢？”宋璞收敛笑容，“学长，你最近还好吗？我给你发微信，你都没有回我……”
她鼓着脸颊，委屈却可爱。
边诩想了一会儿：“对不起，我……不常用微信。”
他心里清楚，并非如此，是他有不想让宋璞知道的事。
两人走到电信楼的岔路口，他侧过头：“嗯…我到了，你快点去上课吧，可别迟到。”宋璞点点头，自然地同他挥手道别，随后发现他肩膀下也动了动。
心脏处隐隐触痛。
周颖一路跟在两人身后，见边诩走远了，才一步上前：
“天，璞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恰好可以看到两幢教学楼之间交错的天空，又蓝又清澈：“就是那么回事啊，他…就是那件衣服的主人。”
“呃，宋璞，为什么……我有点儿不敢相信。”周颖揪着脸颊的肉，完全无法理解她毫不犹豫帮忙整理他的衣袖，哪怕路上全是好奇观望的同学。更不能理解宋璞竟也不排斥，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就算再好，可身体有残疾，那就是致命伤，这实在是有够离奇的。
“有什么关系？”她微微眯起漂亮的眼睛，直白地反驳。
周颖竟一时语塞，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嗯……我也不知道……但是，这真的好吗？”
“一种选择而已。”
“好吧……”
周颖蓦然回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宋璞时的情景，正因她有那么一点点特立独行，才会更吸引人……管他呢，爱情若是来了，还有什么拦得住呢。
只不过，在周颖看来，宋璞实在太过淡定，尽管她好像和边诩之间存在着点儿什么，可是她的耐心，委实可怕。
边诩则是真的很少回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情况，哪怕是当初重新考博，都有特殊照顾。他的字始终写不好，到现在用脚写还是一样的差劲。有时候他会忘记已经失去了双臂，更有甚者，梦里，还经常回到身体没出事之前，他清晰地记得能够触摸时的感觉，也记得，身体被大火灼烧的疼痛。而服下任何药物，都不能让一个人失忆。
“这就回去吗？”
“是的，老师。”
边诩的导师向文明很喜欢他，当时听说他的情况，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给他机会，而他的表现也从未令老师失望过，有时接到一些特殊的工作，向老师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边诩。因为他实在太可靠了。
宋璞下课后，就一直徘徊在电信楼附近，边站在路边画速写，边等，结果还真堵到了他。
于是又是欢欢喜喜地迎上前，边诩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她笑嘻嘻地说：“哦，我画速写！”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给你看！”她已是把本子呈到他面前，一页一页翻，她画得很好，有风景，有人物，还有小动物，一直翻到他的肖像。
“这个…是我？”他有些惊讶。
小姑娘邀功似地说：“像不像呢？”
她的画里，明显是受伤前的他，身姿挺拔，笑容清澈的少年模样。
他有点尴尬：“我现在不是这样。”
小姑娘却温柔道：“你在画里就可以是这样。”
边诩没有说话，下一秒，便没能忍住：“宋璞，你知道，我……”
他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后理智又令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怎么了？难不成……你会忍不住喜欢上我吗？”她依然笑笑地看着他。
边诩脸色有点苍白。他没应声。宋璞却摇头晃脑：
“玩笑啦，学长，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他愣了下：“……不了。”
“哎？”
“食堂不行。”
“什…什么？”
“还问……食堂桌椅固定的，我韧带没柔软到那个程度，桌沿儿都摸不到……”他语气随和，“行了，宋璞，你快去吃饭吧，再晚食堂就没饭了。”
看他转身要走，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学长，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我为什么生气？”他眉眼依然温柔。
宋璞却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我说……我说你喜欢我，所以你生气了…”
“……”他转身直视过来，“你想听实话吗？”
“啊？”小姑娘瞪大懵懂的双眼，随后坚定地点头，“想。”
“…其实…我，是挺喜欢你的…第一次遇到你，你和同学在食堂吃饭，我听到你们在讨论我，你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评价我的残疾，让我对你印象深刻。”
宋璞很惊讶。
他微笑这：“是不是没想到？”
“……我以为……我以为……”她直咬手指，吞吞吐吐，看起来略显慌张。
“你以为，是在高越的店里？”
“嗯，是啊……在食堂的时候…我们都还不认识呢……”她眨巴着眼睛。
边诩摇摇头：“你长得很漂亮，任何人见到你，都会注意到你的。”
“谢……谢谢学长夸奖。”她红着脸，越发可爱。边诩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别的男人没有什么分别，漂亮的女孩儿，就是会更容易受到青睐。他无奈地想，与宋璞之间的交集到底算什么。
“先别说这个了，你快去吃饭吧，我也该回去了。”
“学长！等等，我可以帮你，咱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他耐心道：“那件衣服的事你不用太放心上，我无所谓，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就等将来工作以后，再还给我。没有关系。”
他转身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宋璞站在原地，反而有种怎么努力都难以靠近他的感觉。
边诩的意思是，喜欢她吗？可她又有点迷茫，如果喜欢，为什么躲开呢？
这是碰钉子了吗？
周颖得知后，也是不解：“他都那样了，有送上门的大美女还不乐意呀！”
宋璞没有怪周颖口无遮拦，而是转脸望向窗外，从教学楼，恰好看得到电信楼每个窗户的细节，她有些失落地想，在那些窗口里，并没有边诩。
樱花已是落了一地，树木的枝叶越发繁茂，春天快要结束了。
宋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 ，下定决心，踩着下课铃，试图抓住春天的尾巴，奔向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