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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外来车辆不得进入校园,高越开车送他俩到门口便回去了。道别后,宋璞好奇地问:

    “原来你也住在学校。”

    边诩很轻地“嗯”了一声。

    静默片刻,他才道:“我先送你回去。”

    路上行人不多,路灯有点昏暗,天气很冷,宋璞没有拒绝,虽然她觉得即便遇上坏人,边诩也没法保护自己,但一口回绝男人的绅士行为,这么缺心眼儿的事估计也就只有没心没肺的周颖做得出来。

    “……我该叫你学长还是名字比较好?”

    “都行。”他简短地回答。

    宋璞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还没反应过来,边诩已经转身蹲在了路旁的花坛边。

    听到呕吐声,她才紧跑两步:

    “边诩学长,你没事吧?!”

    他说不出话,一开始还能勉强保持蹲着的姿势,伴随呕吐变得越来越剧烈,双膝跪地,整个身体都痛苦地抽搐起来。

    宋璞被吓坏了,她慌手慌脚拿手机:“学长…你忍一下,我,我这就叫救护车!”

    “别…”

    她以为听到的回应是错觉。

    “别打电话…”

    这次清清楚楚,略微冷静后,她颤悠悠地想去搀扶他,碰到他空荡荡的衣袖,才猛然回过神。

    边诩早就感觉到女孩儿骤停的动作,对此只字不提,而是虚弱地说:“…我没事……”

    “……我不信…”

    “……”

    等他真如所言平静下来,宋璞才微微松口气。

    他艰难地起身,走出两步,感觉脚底发软,又坐回路基上:“宋璞,真抱歉…你先自己回去吧……再过会儿寝室就锁门了。”

    “不行,我不放心你。”她犹豫了下,也不远不近,坐在路基上,这才借着路灯看清了他,汗水早就浸透了刘海,嘴角脸颊还残留着呕吐物,满脸鼻涕眼泪,狼狈不堪,发现她看过来,边诩的脊背僵住了,宋璞始终毫不避讳,他才缓慢地说道,“我有纸巾…可以麻烦你帮我擦擦么?…”

    “纸巾我也有…你等等……”她平移过去,“你得稍微转过来点。”

    宋璞没有犹豫,动作轻巧麻利,指尖偶尔划过皮肤,带起一丝冰凉,在边诩的心上击起一片涟漪。

    对于宋璞而言,心底里绝非没有恶心的感觉,可是大冷天,经历这种事,无论精神还是身体,边诩一定都比她更加痛苦。

    他们之间只是拧魔方的交情,可宋璞…委实不忍心。

    清理干净,又将脚下的纸巾拿去扔掉。她才再次坐回不远不近的位置。

    边诩盯着她微微发紫,紧攥在一起的手,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对不起,弄脏你了。”

    “不碍事。”她露齿微笑,隔了几秒,却忧心忡忡,“学长,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他抿了抿嘴唇:“这个点儿去急诊解决不了问题,你放心吧,明天我会去医院。”

    宋璞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能互相安慰的地步。抬手看了看表,已经过了门禁……边诩脸色惨然地缩着肩膀,她知道绝不能把他独自丢在这寒冬的深夜。

    然而急促的手机铃声贯穿寂静。

    是周颖,她小心翼翼看了边诩一眼。

    “怎么了?快接吧。”他眼神示意。

    “哦!”宋璞手忙脚乱接通,随后便被对方的大嗓门吼一激灵。

    “还不回来!!你这小绵羊该不会是被大灰狼叼走了吧??”

    她尴尬地说明:“出了点状况……我马上回来。”那臭丫头质问:“…楼门锁了,现在回来干嘛?被宿管阿姨抓现行就直接上报学院背留校察看了,好在今晚没查寝,你要不另找地方过夜?”

    被周颖一通说,她悻悻地挂断,果然这些全都听进了边诩的耳朵里:“怪我。要不这样吧,钱我来出,你在学校附近的宾馆住一晚。”

    “……啊,不用,学长,我自己有钱。”宋璞使劲儿摆手。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你没能按时回去,我有责任。”

    “真的不用,再说,不是我主动留下来的嘛……”他还想辩解,却被宋璞打断:“学长,我住宾馆,那你呢?”

    他目光闪烁了下:“…博士楼没门禁……”

    “……”小姑娘顿觉自己就是傻瓜。嘴巴努了又努。

    瞧见她的表情,边诩想笑又不敢笑,于是直起身:“休息得差不多了,走,我陪你去找宾馆。”和先前狼狈的样子相比,此刻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要不是之前吐那么凶,宋璞不经要怀疑是装病。

    两人一先一后走进学校大门对面的快捷酒店,前台小姐姐扫了一眼,便道:“双人大床房没有咯,现在只有标间。”

    宋璞脸腾得红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使劲儿朝边诩眨眼睛求救。

    接到讯息,他上前挡在身前:“抱歉,请问有单人标间吗?”

    小姐姐这才抬起头,注意到眼前是个没有双臂的残疾人。顿时尴尬地语无伦次:

    “啊……那个,单人标间,有,有,请问你们…是谁住?”

    “我。”宋璞耳朵尖仍旧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前台小姐姐的话后劲十足。

    “哦,那请您把身份证给我,我来帮您登记。”

    “身份证?”

    她半张起嘴巴。

    酒店门口,宋璞使劲儿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眉头皱成一团,呼吸令她的轮廓变得模糊,边诩全都看在了眼里:“唉,忘记住店要身份证了。”

    “那要不…我打车去火车站过夜。”之前她坐火车到站就是半夜,在大厅候到天亮,那里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不用挨冻的地方。

    “旁边有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刚好我肚子饿了,你陪我去吃东西吧。”

    “…啊?……”宋璞笨拙地跟着,似乎已经忘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身边的男人。

    肯德基里,空调开得很足,她冻僵的手很快就暖了过来,边诩去点餐,回过神,想起身跟过去帮忙,却被拦了下来:“乖乖坐着,我来。”

    他的笑容很令人窝心,宋璞只好打消了念头。

    望向窗外,夜已经深了,只有路灯和偶尔从马路中间飞驰而过的汽车。

    只一小会儿,肯德基的工作人员就将点好的餐送了过来。

    他落座后,又开始了用湿巾擦脚的过程,这次是让服务员帮他从衣兜里拿湿巾的,擦了很久,才打算抬起脚。

    呆愣了片刻:“哎呀…不行。”他看向宋璞,随即红了脸。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女孩儿急忙伸手把盘子往他面前推,又帮他把汉堡垫着餐巾纸放好,看他咬着嘴唇,没动。宋璞手足无措:“学长?我应该怎么做?”

    他道了声谢,解释道:“我…我不吃肉。”

    “哎?”宋璞十分意外,“可刚刚吃饭的时候你不是……”她想起什么,闭了嘴。

    边诩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所以吐干净了……”

    “你是素食者吗?”对于无肉不欢的她而言,完全无法理解有人竟不爱吃肉。

    边诩却说:“你有没有听过创伤后应激障碍?”

    宋璞看向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攥紧衣角:“…这个…我…我知道。”

    “竟然知道?”他扬起眉:“……好像一般人都不会知道这些……”

    她咬咬牙,照实说:“我们老师上课时建议多看心理学方面的书,前不久看到过……”

    他点点头:“……我不能吃肉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躯体症状……我每天都得服药。”

    宋璞静默不语,空气凝固如胶冻,等边诩意识到说这些有点突然,才急忙开口:“哎,你别害怕,我就是不能吃肉而已,没其他症状。”

    “……真对不起…之前我还夹肉给你吃……”小姑娘满眼自责,泪汪汪的,边诩的心就像被狠狠戳了下:

    “不是你的错,你别哭,你这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璞使劲儿揉着眼睛:“谁哭啦?”她站起身,“学长,你等等。”

    “哦,好。”

    她要了叉子,然后替他把肉挑了出来,等她弄好,边诩便再没抬脚,盘腿坐着,低头一下一下啃那两片干巴巴的面包夹菜叶,看他这样吃东西,宋璞的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边诩心里也是一团乱,因为胃空的难受,就说要过来吃东西,可他偏偏忘了没本事自己在外面吃饭,这里没有可以帮他的高越,也没有包间,桌子很高而且桌椅距离还是固定的,虽然半夜肯德基人不多,可避免不了被那几个服务员盯着看,宋璞该怎么想呢?

    他心情沉重,有些自嘲,反正再怎么隐藏也改变不了他是个残疾人的事实,索性不管好看不好看,只要吃得到嘴里。

    可惜没吃几口,他弯着腰就再也咬不到了,皱着眉舔舔嘴唇,那双小手便体贴地帮他把盘子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

    边诩抬起头看向她,女孩儿则像只受惊的小兔。

    “嗐,别紧张,是我有点儿狼狈,见笑了。”他扬起唇角。

    “没关系,学长,没关系。”女孩儿摇摇头,指着鸡块:

    “吶,学长,你要是不吃肉的话,可不可以留给我当早餐?”

    “好啊。”

    “谢谢。”

    “谢什么?只要你不嫌弃……毕竟…浪费粮食可耻。”

    看久了,抛开他受过伤,笑容竟意外地有感染力,令人忍不住放下戒备。

    她伸手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沙拉酱和面包屑。

    夜深,外面越来越静,窗台上被灯光照亮的地方,隐隐约约,好像飘起雪花。

    “学长,是不是下雪了?”

    他瞥了眼窗外:“嗯,下雪了。”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你喜欢雪吗?”她托着下巴问。

    “……四年前,我们实验室爆炸的时候,也是雪天……”

    宋璞静静听,他则语调平静地说:“我手被炸烂了,烧伤还做了很多手术,脸上的这个疤就是,耳朵也烧没了……唉,怪吓人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女朋友。”他长叹了口气。

    宋璞则没听出他最后那句只是玩笑话,还下意识地安慰:“学长这么厉害,肯定可以找到女朋友。”

    “我?……厉害?”胸口抵着桌沿儿的他直起身,望向宋璞。

    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小姑娘顿时局促不安:“……你看,你都考上博士了…多厉害呀……”

    边诩下巴搁着膝盖,转为很放松的姿势,他努力绷住,不让自己笑出来:“我出事前也是博士,就是以前的专业没法读了,我做不了实验了。”

    宋璞脑袋一团浆糊,这才后知后觉:“…边诩学长,你今年多大?”

    他说:“22。”

    “22?”宋璞掰着手指头,“容我算算……”

    边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别算了,你算不明白,我跳过很多次级。”

    “……那…我能问你,考上大学的时候是多少岁吗?”她小手搭着桌边儿,迫切望过来。

    边诩略微思索:“……13。”

    “13?!”宋璞的脑袋“咚”一下撞在侧后方墙上的吊柜角。

    边诩急着站起,没穿鞋的双脚径直踩在地面。

    女孩儿疼得抽气,见他吓得脸色惨白,才边揉着脑袋边道:“学长……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神童……”

    他微微蹙眉:“神什么童……你头没事吧?”

    她缓了几秒:“没事,就是太痛了,一会儿就好。”

    边诩感到冷,才默默坐下来,蜷了蜷脚趾:“可千万别当我是异类,我也是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真兽亚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的人。”

    做好心理建设,宋璞才开口:“我就是,有点被你震撼到了……”

    “……这让我说什么好。”他微微弓背,略显为难地看着她。

    宋璞见边诩已经吃完,外面又冷又黑,便催促:“学长,现在不早了,你刚才不舒服,还是回去休息吧。”

    他愣了下,意识到小姑娘正赶他走,心凉了凉:“你一个人不怕吗?”

    宋璞很不好意思,抬起眸子,笑得有点憨:“怕。”

    他才笑着问:“明天有课?”

    “有。”

    “八点?”

    “嗯……”

    “那你睡会儿,趴桌上或者躺椅子都行,我守着。”

    “你呢?你明天没课?”

    边诩回答:“我没什么课,而且也不常在学校……平时总跑医院,住我哥那儿比较方便……”

    宋璞点了点头。

    他略微犹豫:“我的脚不灵活…呃…说白了,生活不能自理…在学校吃饭上厕所都是问题……”

    她心里咯噔一下:“有我在。”

    “嗯,知道。”他站起身,“那你先等等,我去下洗手间。”

    “我陪你去。”她急着跟上。

    他直言:“我上厕所,你不方便。我会找别人帮忙,放心吧。”

    “哦。”

    看他走向男店员。宋璞只觉脸上凉凉的,抬手摸了下,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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