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6

    赵粟欢流落民间吃过多少苦,赵演无法想象,但她对此是有愧疚的,否则也不会处处忍让赵粟欢。

    偏偏身边人提这件事,赵演就觉得隔外刺耳。她对林浥尘再三保证会将信封完好无损地送到太子手中,结果一回到宫内,就趁四下无人开始拆信。

    不曾想将信封上的火漆完整拆下,却见里面竟还有一层泛黄的信纸,上头的封条写着“吴郡刺史林浥尘亲书”,甚至还盖着加急的官印。

    吴郡,正是江南一带较富裕的地方…赵演脑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手上动作却不停,她用刻刀百般小心地挑开,一股陈旧的墨香飘散开,轻薄的折子滑落,带出一张张鲜红朱批勾兑的账目。

    折子虽旧,却笔墨如锋,字字刚劲,“吴郡刺史臣林浥尘谨奏:为直言江南商贩走私茶叶避税案,臣以监察之责,将部分铁证奉以皇上…”

    匆匆一瞥就叫赵演气血翻涌,这账目上记录的竟是江南富商奉献给恒家的银钱,数年内,竟有百万钱款入账,数量之巨令人咂舌!

    赵演颤抖着将账目塞回信封,粗略地盘算着,越算越气。以往皖南三个洲一个季度交上来的专项税收,也不过三百万上下浮动,担任州牧的恒家竟吞了上百万!

    大晋的土地要供养世家和大小官吏,因此轻田租,重人头税和商税,历年各地富商缴纳的税款都是国库的重要收入,由各地州牧征收给中央,对于一些世家贵族在封地上额外征收的杂税,只要不过分,朝廷往往默许。

    可如今恒家在干什么?光是这些账目所记的茶税,他们就贪了朝廷三分之一的钱!更遑论还有未查明记录的,官商授受私下逃税…

    赵演不敢深想,越发觉得手中信封烫手。

    林浥尘,一个寒门子弟,有幸能被举荐去江南做刺史,便查出了这般大案,怪不得回到京中就被贬为了教书先生,又谁知他手中到底保留了多少把柄罪证!

    若信封交给太子,太子必然会把注意力全放到林浥尘与恒家身上,自然顾不上她和赵粟欢。

    可后果也不堪设想,赵演深吸了口气,不行,绝不能轻易交给太子。

    她将信封收至怀中,又叫来朱绣:“陛下今夜宿在何处?”

    朱绣踌躇着答:“恒嫔为了恒家长孙之死跪求圣恩,陛下在御书房处理政务避而不见,陶贵妃带人去拦恒嫔了,陛下这会儿抽身乏术。”

    她暗示赵演不要添乱,赵演却当即就要起身:“那不是在御书房,便是在陶贵妃宫里了。去找御前总管递个信,我也要求见陛下。”

    赵演又将前日礼服上拆下的珠宝,装了满满一荷包,交由朱绣去打点。

    天色昏暗,御书房外头万籁俱寂,御前总管张简赶走了几次小太监的传话,眼看风雨晚来急,正要派人准备伞,却见廊下一前一后来了两个宫女,登时上前厉喝:“陛下吩咐过了,后宫事务交由陶贵妃处理,暂时谁都不许来御书房打搅。”

    来人走近,盈盈施礼:“张公公,熙宁知道陛下事务繁忙,只是对于恒家之事,熙宁有要事禀报。”

    竟是穿了宫女服的赵演,张检认出后愣了愣,神色却依旧严厉:“公主莫开玩笑。”

    “我晓得其中利害,烦请公公帮我通禀一声。”赵演微微侧身,将荷包里亲自塞给了张检。

    朱绣用珠宝打点了小太监,却无济于事,赵演拿出了压箱底的一枚平安符,还是许多年前她随圣驾去三清观中求得。

    宫里上了年纪的多少有点迷信,张检将平安符塞进了袖中,便让赵演等候在此,趁着御书房里门开时,他再进去提一句赵演。

    见不见全凭晋帝态度,但赵演下定了心,哪怕站一夜也要把怀中之物上交。

    未等多时,大雨如注,御书房依旧门窗紧闭,廊下赵演衣袂飘飞,细雨溅了她一身。

    张检摩挲着袖中平安符,于心不忍地开口:“熙宁公主,上前来等吧。”

    御前总管站的门口,是皇帝近臣才有的待遇。

    赵演悄声行至张检身侧,感激地朝他颔首。

    外头雨声如鼓,御书房里却隐约传来晋帝带着怒气的声音。

    赵演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勉强抓住了“河道监修”“黄河泛滥”“年年要钱”几个字眼。

    这个时节,确实到了黄河汛期,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段堤坝又报修了?

    赵演还想多听几句,里头晋帝已息声。

    待再有声响时,张检及时上前,一旁侧门打开,小太监们准备好伞和斗篷,人影憧憧间,被围着的一老一少,正是四皇子赵非,和担任户部中州主事的温家长子。

    似乎对赵演的目光有所察觉,赵非忽然侧头一望,灯烛摇曳,照见他面色苍白,发丝凌乱。

    赵演急忙低头,不自觉缩紧了指节。

    温家刚和晋帝要完钱,晋帝为了国库收支正火大呢,她后脚进去和晋帝说恒家贪腐之事,岂不是火上浇油,正触霉头?

    赵演想得没错,晋帝虽把赵演叫了进去,但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地责骂:“你还有脸见我?往日里你还算乖巧聪慧,怎地近来屡做蠢事?”

    一旁太监还在收拾被晋帝扔在地上的纸张,赵演头颅紧紧伏在地上:“熙宁知错,只是恒如寂意外之死,与我和五公主真的毫无干系,求陛下明鉴。”

    “有没有干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恒家怎么看,朝臣怎么看…”晋帝似乎头疼极了,“你们闯得祸朕会压下去,朕会惩罚赵粟欢…至于你,牺牲点名声不算什么…朕希望此案牵扯,止于你一人。”

    “儿臣明白。”赵演压下心中酸苦,又恭敬地将信封交由太监呈了上去。

    太监将信封里的物件,小心展开放在晋帝面前。

    晋帝不耐地扫了一眼,又惊疑地拿起,随即脸色大变:“恒家岂敢!此物你从何处来?!”

    赵演提心吊胆回:“从林夫子处得来。”

    “好一个林浥尘…好一个恒家…这奏折时隔两年才送上来,”晋帝丢下奏折,又去看那些账目,气得额上青筋暴起,“朕要判他失察之罪,他为何给你此物?”

    “陛下…林夫子他…”赵演未想到晋帝要先治林浥尘的罪,连忙编谎“事关重大,当初这份急信未送出想必也是形势所迫,林夫子不敢轻易拿出,只好让我转交给陛下。”

    “你敢欺君!”晋帝却猛然拿起桌上镇纸砸向赵演:“姓林的当初敢查此案收集证据,现在又怎会怕来见朕!他定是想拿着此物投靠别人,是谁?老四?还是太子?”

    赵演被黄铜镇纸砸中头颅,剧痛蔓延,她扭曲五官颤声道:“也许是太子。”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晋帝听完竟离座开始踱步:“好啊,一个个都欺到朕的头上了!朕的钱!”

    几个太监又跪下不住磕头,赵演头疼得几欲昏厥,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也急忙磕头,“陛下,熙宁有错,可熙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熙宁拿到信封第一时间就送到这儿了。”

    “你可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朕,而是自己拆封了。”晋帝忽然停在赵演面前,“不,你应该交给太子。”

    赵演僵住了,她不懂晋帝的意思,又听晋帝下令将信封装回去,连带火漆也要复原。

    晋帝又要赵演把信封,原原本本地给太子送过去,“就让他查吧,朕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个什么名堂来。”

    这无疑是又一次对太子的试探,赵演慌张摇头:“陛下…您让别人交给太子,熙宁办不好这事…”

    “朕看你心眼多得很,有什么办不好的?!”晋帝又怒了,恨不得上前踹赵演:“还是你也不跟朕一条心了?”

    赵演不得不效忠:“熙宁心里只有父皇,父皇交代的事,熙宁定然竭力去办。”

    晋帝满意了,将信封丢在地上,看见抬头捡信的赵演,额上赫然两道血痕,又露出嫌恶:“收拾好回去吧,有事及时告知朕。”

    赵演已经疼得麻木,收好信封,规规矩矩磕了个头:“熙宁告退,父皇早些休息。”

    她退至门边,被太监带去擦脸。

    御前总管张检悄声上前,将荷包拿给晋帝看,他算是看明白了,熙宁公主已经彻底失宠了,这失宠之人的东西可不敢轻易收。

    晋帝看了看荷包里的平安符,怒气消了些许,愧疚浮了上来,“罢了,此事办好,赏她些东西做补偿就是了。”

    张检便收起荷包,送擦过脸的赵演离开御书房。

    只是走到御书房外,风雨一吹,掀起赵演额发,头皮血迹斑驳,看着怪吓人的。

    张检提着灯目不斜视,轻声道:“熙宁公主,您都这个光景了,就改了以前的习惯,万不可再违逆陛下了。像我们这些御前伺候的,哪个没挨过罚呢?以后小心些吧。”

    赵演有苦难言:“多谢张公公提点。”

    那头朱绣撑着伞迎上来,一见赵演模样,吓得掩嘴。好在此时天色太晚又是下雨,两人摸回后宫都未撞见什么人。

    赵演踏进韶华宫时,已是头昏脑胀,偏偏还有旁人守在房门口等她。

    赵粟欢原本搬了椅子坐着,看见赵演的狼狈模样,也惊得站了起来,“你这是撞了南墙了?”

    赵演掏出帕子捂住脑袋,恶狠狠道:“对,我撞墙了,拦路鬼施得鬼打墙。”

    “说谁是鬼呢…”赵粟欢听出阴阳怪气,又跳到她跟前来,伸手去够她。

    赵演躲闪间,愤懑苦楚已经到了极限,“赵粟欢!你又想打架是不是!”

    忽而肩膀被拉了一下,赵粟欢扯开她手帕,冷笑道:“谁有空跟你个闷木头玩闹,是你这手帕沾了雨水,再捂下去要留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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