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夜未免来得要快些，微微的风吹过楚玄的发梢，他身后的发带被风吹起，他独自走在热闹的街市上。

    走到不远处便瞧见一处铺子外站满了人，他本不欲去看，却瞥见那店铺的牌号。

    拂袖清莲。

    他停住了脚步，看着铺子前的人们逐渐散开离去。他想起了江都时，朱雀街变那日，他仍记得那日的糕点落入口中是何香味，亦记得那日他与沈珠华产生的第一次矛盾。

    他有些想念那糕点的味道，亦不知是想念那人，可她如今尚还留在宫中。

    楚玄缓缓走到铺子前，正打算锁门离去的小厮见他来了，连忙说道：“客官，今日的拂袖清莲已没了，你还是明日午时过后再来吧！”

    楚玄自然瞧见糕点已然卖完，他本想问问何时能买到，方才小厮已说了，他便应声道：“好。”后便离去了。

    戌时过半后，楚玄方才赶回了沈府，门外的商贩依旧如前几日般天黑还不愿散开。这一次，那名穿的破破烂烂的老叟再次引起他的注意，他给楚玄的感觉同其他人不同，往日里他无论白日还是黑夜他都躺在巷子里的檐下睡觉。

    可今日他却不同，白日里楚玄一行人迎回孙娴淑与沈麟嘉等人时，他一反往日地站起身来驻足观望，他瞧着人一个个地走近，似乎在找谁，如今他又躺下一动不动。

    楚玄近日本就留意着门前的人，自然对他印象极深。他总觉得那人的行事风格不似监视沈府，更像是在找着什么人。

    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走向了那老叟。老叟躺在檐下睡着，却不知究竟是否睡着，楚玄靠近他，尚还离他数尺远，那老叟竟忽然坐起了身，可他却没看向楚玄，而是闭目养神。

    楚玄还难以辨别究竟是否是巧合，他缓缓靠近那老叟，蹲下身来，说道：“老伯，如今已入秋，天气逐渐寒凉，你若夜里宿在这里，唯恐会着凉。”

    那老叟闻言睁开双眼看向楚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说道：“小伙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老朽已经习惯了。”

    楚玄趁着他言语间打量了老叟一番，他瞧见他破败的衣裳下手臂上有着几道疤痕，那疤痕较深，楚玄霎时便知那是刀剑留下的伤疤。

    他转而看向老叟的脸庞，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老伯了。”他紧紧看着那老叟的双手。

    老叟闻言后便没再多言，他转过头拿起一旁的木棍，站起身来顺着小巷便离去了。

    楚玄自是没有明白他为何突然走了，方才他亲眼瞧见那老叟的手上有许多老茧，与他数年习武的茧子相同，而且从那老叟的伤疤与手茧看来，他更像是战场上的老兵。

    他看着老叟离去的背影，他虽拄着拐杖，走得却很沉稳，分明是不需要拐杖的。

    楚玄看出其中异样，许是方才他的靠近让那老叟起了防范之心。但他知道，若是那老叟当真寻人，定还会寻合适时机靠近沈府。

    他似乎知道什么且一定是要与沈府的人言明的。

    楚玄不由地想起如今沈澹重查楚氏旧案的事早已传遍京都，他隐瞒的或许正与此事相关。

    他忽而想起十二年前的丰城军，虽在上京路上被歼灭了大半，可当年似乎还有一些人并没有随大军一同前往京都，而是留在了驻扎之地。

    他心中有了些许猜想，他不打算将此事先告知沈澹，他想先知晓那人的身份以及暗藏的秘密。

    他回了沈府，夜晚他躺在床榻上想着诸多事情，来日的路只会越来越难，可如今他竟是开心的。

    晚上的风呼呼地捶打着窗户，本是难以入眠，他却安稳地睡去，梦中尽是酣甜。

    翌日清晨，陆莲生作为刑部主事初上任，沈澹自是不着急先唤他一同查案，如今线索到陆豫这里便断了，他还得先从陆豫嘴中先行套出一些线索。

    他先是命人去翻找当年楚氏谋反一案的卷宗，给陆莲生送了一份到府中。他亦是仔细翻看细枝末节，寻找当年的疑点。

    和熙五年，陆豫亦是丰城军中的一员，而他之所以未被与其余丰城军一同处决是因为他在当年并未随大军一同上京。

    而当年未上京之人不止陆豫一人，多数人都是与陆豫熟识，且与他在江都狼狈为奸，而剩下的人中或许也有一些线索。

    沈澹没有拖延，立即让人下去搜寻当年丰城军未上京之人。他知道此事等不得，若是奸人先他们一步找到他们，此事定又会断了线索。

    他唤来门外的侍卫，说道：“将那名唤楚玄的侍卫唤来，我有事吩咐。”

    那名侍卫回道：“是。”后便走了出去，不到一刻钟，便将楚玄带了回来。

    楚玄跟在那侍卫身后，进了书房，他先是行礼随后站直身，便瞧着坐在上方的沈澹正忙碌着将一叠叠画像理清。

    沈澹见他来后，便放下手中的动作，对一旁的侍卫说道：“你先下去吧。”

    那侍卫作揖随后便退下，只留沈澹与楚玄在屋中。

    楚玄率先道：“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今日唤你前来一是押送陆豫一事，你做的很好。现下有一事，需要你做。”说罢他将桌上一封密信交给楚玄，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我从刑部拿到了楚氏当年一案的卷宗，得了线索尚有一些丰城军旧部还在世，今日你将这些人的名字递给京兆府，让他们派人寻。”

    楚玄接过沈澹手中的信函，他看向沈澹桌上的画像，沈澹留下画像便没打算只让京兆府的人行动，而这封信函或许只是迷惑那些幕后之人的手段。

    果不其然，沈澹接下来便道：“还有一件事，京兆府的人断然是靠不住的，我今日留下一些画像，你且将这些画像分给众人看，即日起便暗中寻找，切莫引起外人察觉。”

    他将画像递给楚玄，楚玄仍是接下，说道：“属下领命。”

    沈澹看着楚玄，竟出了神，他久久未语，楚玄本是作揖，见眼前之人半晌未说话便微微抬头，沈澹才缓过神来。

    随后他便说道：“你先退下吧。”

    楚玄随后转过身走出书房，沈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一次出了神，他想起当年他们受楚留城教导时也与方才离去的少年一般大吧。

    今日他唤楚玄前来做事本意便是打算将丰城军一事全盘透露给他。如今他已猜到他的身份，仔细回想江都一事，陆莲生将燕平山的信交给自己与江都命案真相的背后或许都少不了楚玄的推波助澜。

    故人之后，如今留在他的身旁也没什么不好。

    楚玄踏出书房后，他便将画像一张张翻看，京兆府送来的画像多数都是数十年前这些人方才入丰城军时，如今谁知这些人与曾经是否相同。

    他方才翻过一张画像，随后仿佛想起了什么，立即翻到方才那张画像，他仔细瞧了瞧，画像上的人他竟觉得有些眼熟，此人眉毛粗犷，双眼狭长，只一瞬楚玄便知晓了他的身份。

    此人与前些日子在沈府门前街巷中乞讨的那名老叟颇有几分相似，而如今老叟的打扮虽早看不出画像上的气势，可相貌却是没什么出入。

    他记下了他的名字，徐又怨。

    楚玄忽然走得快了些，他得先在京兆府与幕后之人之前寻到此人，他速速将画像分与其他侍卫后便赶去京兆府将沈澹写下的信函交给当值的官员。

    他出门前注意到往日街巷中的徐又怨今日却未在，他还不知他会去往何处，只得在京都城中一处一处地寻。

    直到天色黑尽，他都仍未曾寻到人。

    他想着既然徐又怨曾是丰城军部下，若无什么其他状况，自保不成问题，而如今重翻楚氏旧案的事传得京都沸沸扬扬，他自然也警惕幕后之人意图加害与他。

    他先是回了沈府，打算明日继续找。

    刚到府中，便瞧见写意从后院中走出来。

    两人相遇，便都停下来问候了一下。

    写意先是唤道：“楚侍卫。”

    楚玄微微点点头。

    写意又道：“刚刚宫中传来消息小姐明日宫门下钥前回府。”她想着平日里小姐便对楚玄有些不同，这个消息她也当告诉楚玄。

    楚玄闻言道：“好，我知道了。”他语气间有些柔意，嘴角也微微勾出一丝微笑。

    随后两人便分开各自回了房。

    第二日午时，楚玄又寻了徐又怨好几个时辰，还是未瞧见。

    他本已打算离开闹市处，却一个转身在一个巷子口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他缓缓走近巷子，一眼便瞧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有一个略显高瘦一些的孩子正背着身给其余人分着什么。

    “小鹫。”楚玄唤道。

    巷子里的孩子随后便转过头来，小鹫立马跑上前，唤道：“玄哥哥。”

    楚玄微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他看向小鹫手中的不大的馒头，他已将一些分给了身后的几个小孩，手中已所剩无几。

    楚玄拉过小鹫的手走到另几位孩子的跟前，他缓缓蹲下身，从身上的口袋中摸出几个铜板分给几个孩子，温柔地对他们说道：“去买些吃的吧。”

    那几个孩子甜甜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尚未长出的缺齿，随后一个拉一个的手便跑出了巷子中。

    他看着几个孩子离开，才站起身看向一旁的小鹫，他又拿出一些碎银放到小鹫的手中，说道：“这几日先拿这些将就着，过段日子我再给你。”

    楚玄初见小鹫时他正被西市的一些泼皮无赖欺负，他将他救下，他便嚷嚷着要报答自己。如今，他带着几个孩子流转到这里，想必又被那些人欺负了。

    小鹫看着他手里的银子，却没有拿。

    楚玄看着他，总想起他曾逃出佛罗的日子，那时候受了重伤，或许便如小鹫一般吧。

    他拿起小鹫的手，将银子放到他的手中，说道：“拿着吧，你不是会报答我的吗。”

    小鹫闻言看向楚玄，他的眼中似乎有光照拂，他点点头，说道：“玄哥哥有事尽管吩咐。”

    楚玄虽知小鹫一帮孩子一直如此定然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如今他尚未有能力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

    他看着小鹫额头有一处发青，问道：“可是那帮年长的又对你们动手了？”

    小鹫后知觉地抬手掩了掩额头处，他垂下眸子没有说话，楚玄低着头看着小鹫，接着又问道：“他们还拿了我之前给你的银子，对吧？”

    小鹫仍旧不答，楚玄看着他亦不再多言，他说道：“看到他们便躲远一些。”

    小鹫闻言才抬起眸子，说道：“我知道的。”

    楚玄嘴角微微勾起，小鹫自然也是懂的，否则不会到闹市这里。他看着小鹫，他额头上的那处淤青十分惹眼，楚玄又道：“一会儿记得去医馆瞧瞧。”

    小鹫点点头，这时方才离去的那些孩子已经买了一些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兴奋地跑了回来，一个小女孩靠近两人，将两个肉包子递给小鹫。

    她咧着嘴笑着道：“小鹫哥哥，吃包子！”

    小鹫接过，她又拿过另一个男孩手中的包子递给楚玄，笑着看向他说道：“大哥哥，你也吃。”

    楚玄摇摇头，他蹲下身微微笑着道：“你们慢慢吃，我不饿。”他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后脑勺，小女孩笑得更灿烂了些，随后便跑开了。

    随后他对小鹫说道：“我恰好有事想问问你，走吧，我带你去医馆。”

    小鹫点点头，转过身对几个孩子吩咐了几句后便走到楚玄身旁，说道：“玄哥哥，走吧。”

    楚玄与小鹫走出巷子中，他说道：“这几日你可曾见过一位身材还算壮硕高大的老伯也咋在乞讨，他面相有些凌厉，约莫着有五十了。”

    要说老伯，小鹫或许并无头绪，可若是长相凶狠身材还有些健壮的老伯小鹫倒是想起了些什么。

    他立即道：“我昨日在明德巷前似乎见过，玄哥哥可去瞧瞧。”

    楚玄闻言终于是得到了些头绪，两人已走到医馆前，楚玄让郎中为小鹫开了药付了钱后便与小鹫分开匆匆赶去明德巷。

    他想到沈珠华大概酉时半便回来了，他便走得更快了些。

    他很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