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这璃国的闺阁少女们最羡慕的是谁,那必然是秦御史家的独女,秦小娘子秦妍。
虽然她生而丧母,但秦御史半分未曾亏待过她。甚至因为担心继母待她不好,故而一直不曾续弦,房里甚至连个侍妾也是没有的。
最让人眼红的,还要数她自幼定下的那门亲事。她的未婚夫可是如今璃国的储君,世子殿下萧镜。
传闻世子殿下面如冠玉,眉清目朗。
传闻世子殿下龙章凤姿,英武不凡。
传闻世子殿下脾气温和,待人有礼。
……
真实的世子殿下萧镜本尊,此时正慌慌忙忙地冲入了洛怀安的书房。
“怀安救我!”萧镜一路狂奔,此时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洛怀安自卸了萧镜伴读一职,转而接任郎中令宿卫宫城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安静地待在书房读书写字了。
现下正值冬月,他刚在这书房生起了炭盆,又暖好了笔墨。
然而就是这一日休沐的半刻清闲,此时也被萧镜搅和了去。
是以此时他颇为无奈道:“殿下又发生什么事了?”
“松竹……松竹馆的,白萱,白姑娘,知道吧。”
“略有耳闻。”
萧镜拎起洛怀安桌上的茶壶仰头便饮,喘匀了气这才道:“你不去那烟花之地,不知道倒也正常,总之就是一个琴弹得不错的姑娘。”
“好好的你与我说这个做甚?”洛怀安有些疑惑,“这位白姑娘是拎着刀要追杀殿下,还是她乃夜叉转世要将殿下活剥了去?”
“都不是!”萧镜显得颇为崩溃,“她她她她说她怀上了我的骨肉,要我纳她作妾!”
“哦?”闻言,洛怀安凉飕飕地瞥了一眼萧镜,“早跟殿下说过,少去些那种地方。要歌姬要舞姬,世子府还能少了不成?”
“我又不是为了去逍遥快活。”萧镜嘟囔道,“我就是看她可怜,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
洛怀安并不愿知道萧镜如何与那白姑娘勾搭上的,因而出言打断了萧镜的话语:“然后就与她一度春宵了?”
“没有,怎么可能!我是……”
“殿下是什么?”洛怀安敏锐地发现萧镜突然噤了声。
“我是有心无力。”萧镜讪讪道,“这都不是重点,我压根就没碰过她,她怎么可能有喜?就算真有了,那也必然与我无关!”
洛怀安冷笑一声:“此话可是当真?”
“当真当真!”萧镜对着洛怀安长揖一礼,“哎呀我的怀安兄,我的郎中令哟!之前那些手绢荷包什么的,你都帮我处理过了。现下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洛怀安揉了揉眉心:“是——殿下,怀安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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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令,姓洛名宸,字怀安。当朝洛太傅的独子。文能提笔写字,武能提枪上马,乃是璃水城中最为霁月光风所在。
眼下,洛怀安却因着要替萧镜处理这等烂桃花,第一次踏入了风月场中。
洛家怀安生得极好,他身形颀长,容貌清俊,自是公子端方,温良如玉。此刻他一进这销金窟,便有无数双眼睛黏在了他身上,倒有些分不出究竟谁才是恩客。
洛怀安毕竟是洛怀安,全身上下最硬的便是那张嘴了。此刻他是断然不会承认自己有些生怯的,他只摆出一副熟练老道的模样,唤来了管事的老鸨。
只见他从袖中摸出一块金饼,将它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柜台上,碰撞出了一声脆响:“让白萱出来见客。”
老鸨阅人无数,当下也看出洛怀安非富即贵,当即满脸堆笑地收了金饼:“哟,爷,这是第一次来吧?您先楼上坐坐。白姑娘呀,可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才能来见您呐!”
洛怀安皱了皱眉,对于老鸨这一身脂粉味甚是不喜,落荒而逃一般地上了二楼雅间。他是真不明白,萧镜怎会流连于这种地方。
没等多久,白萱便穿着一身甚是清凉的白裙进了雅间。这样的天气,也难为她如此抗冻。可不得不说,女要俏,一身孝。白萱的确是有几分姿色。
她一进门便柔弱无骨地往洛怀安身上贴去,洛怀安只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一步,她便扑了个空。
白萱倒也不闹,只娇娇怯怯地笑道:“爷,您点了奴家,却又这般生分,倒教奴家好生伤心。”
洛怀安神色淡漠地看了一眼面前之人,冷声问道:“你来这处多久了。”
白萱掰着指头,操着一口软糯的调调娇滴滴地数着:“二、三、四、五,哎呀,当有小半年了!”
“是么?”洛怀安一声冷笑,“替你幕后之人办事不过半年,就如此忠心耿耿了?”
白萱闻言当即愣住,此人怎会知晓她在替那人办事?
到底是头牌娘子,白萱当即心下一转,料定此人是在诈她,于是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什么幕后之人,奴家不知。”
“此处究竟隶属何人,一查便知。”
“嗳,什么隶属不隶属的,奴家只知侍奉恩公便是。”
洛怀安瞥了她一眼:“若是你招了,大殿下今后或许不会放过你。但若是你不招,今后便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闻言,白萱一口银牙几欲咬碎,自己就不该因着世子殿下平日总是和风细雨,便以为当真可以算计于人!
是以白萱当即跪下,抖如筛糠:“奴家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还请爷留奴家一条生路!”
洛怀安一声叹息:“你既未曾有孕,又何苦要骗世子殿下纳你为妾?”
白萱心知事情已然败露,只得和盘托出:“如若奴家据实以告,世子殿下可会放奴家一条生路么?”
洛怀安点头。
“半年前,大殿下将奴家自天仙阁赎身,又卖入了这松竹馆。他说只要在世子殿下经过窗外时,奴家打开窗户低声抽泣,说一些奴家命苦之类的话,世子殿下自会来寻奴家。届时要奴家从世子殿下嘴里问出些隐秘之事来,否则便要掐死奴家的爹娘和弟弟。”
“呵,果然如此。”洛怀安嗤笑道。这位王长子萧佐,还真是了解他这个世子弟弟。
“后来世子殿下果然来了。”白萱面如死灰的脸上,此时竟浮现出一丝微笑,“世子殿下待奴家极好。每日只是听曲,然后便是打赏,从来不曾碰过奴家。奴家就想,这样好的男子,若是能将奴家赎了出去,哪怕只是当个丫头,奴家也死而无憾了。”
洛怀安着实有些无语,他家世子殿下究竟都在干些什么事啊?
“所以那日,奴家便灌醉了世子殿下,想要……”白萱面色微红,抬眼看向洛怀安,显出些小女儿的娇态来,“可是殿下酒量极好,奴家自己也醉了。第二日早起的时候,殿下就躺在奴家身边。奴家骗了殿下说已有夫妻之实,但殿下竟是直接夺门而出……”
洛怀安带着怀疑审视的目光瞥了白萱一眼,她便立刻被这般气场压得又复低下头去。
“后来世子殿下便再也不来了。前些日子大殿下又找到奴家,询问为何失了世子殿下的心。奴家急了,奴家的爹娘和弟弟可在他们手中啊,这才出了下策,遣了婢女去世子府送信,说奴家有了殿下的骨肉……呜呜呜,奴家好生命苦啊!”
白萱说到情急之处,自是哭得梨花带雨,可洛怀安却生不出半分同情的意思。
“你与你爹娘和弟弟,关系很好么?”
白萱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你可是自幼便被卖到了这秦楼楚馆?”
“此事可是你父母所为?”
“卖身的银子,可是用在了你弟弟身上?”
一连发问,白萱竟是怔在了原地,只不住点头。
“既然如此,你与他们又何来瓜葛?”
白萱咬了咬嘴唇:“可他们毕竟生我……”
“生而不养,何来恩情可言。”洛怀安冷言道。“好在你倒也没能从世子殿下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殿下自不会为难于你。但这京中你是不能留了。”
白萱仍旧枯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洛怀安见状,倒也不恼,自袖中摸出了一个荷包,里面是一块金饼和两吊铜钱,“这是给你的盘缠。若你想自己活命,那今夜子时自会有人带你离开;若是你想你的家人活命,那今夜子时便会有人带着你的尸首离开。你自己选吧。”
言罢,洛怀安起身出了房门,飞快地出了松竹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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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镜早已在松竹馆的门口逡巡许久了。
眼见洛怀安从那楼里出来,当即便一溜小跑飞奔过去,与洛怀安并肩而行。
“怎么样,解决了没有?”萧镜因着有些紧张,语速快了不少。
洛怀安只斜睨了萧镜一眼,并不答话。
“哎呀,我的怀安兄,你别卖关子了。这事原是我的不对,这厢给怀安兄赔礼了!”萧镜拉住洛怀安,当头便是一拜。
洛怀安轻轻拨开了萧镜的手:“但凡殿下略查一查,便能知道这松竹馆的老板是谁的表兄。便是这白姑娘,也不过随便诈她两句便全招了。这般明显的陷阱,竟也能让殿下一头栽了进去。”
“我只想着她一个小小女子,真是可怜得紧。”萧镜叹了口气,抓起洛怀安的手举至半空,“也罢,君子之约在先。既然怀安帮我解决了此事,从今以后我再不去这等风月之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当信我。”
洛怀安只觉得萧镜与自己的手交握的地方微微有些发烫,萧镜发间淡雅的竹香就在他的鼻腔底下萦绕。
当晚,洛怀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变成了白萱,萧镜仍是萧镜。
早上起来的时候,洛怀安独自去了浣衣坊收整了许久。
期间洛怀安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与世子殿下相处的细节,试图为自己昨夜的梦找到一些理论支撑。
终于,他从纷繁杂乱的思绪中找到了一闪而过的线索。
昨日萧镜说:“我是有心无力。”
郎中令觉得,自己可能要短暂地接手一下廷尉的活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