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裴凉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寻菱每日盼着裴凉回来的心情便越来越迫切。
每回裴凉一回来,寻菱便连忙上前嘘寒问暖,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初始裴凉还觉得不适应,毕竟先前寻菱只知道坐享其成,被动地接受他对她的好的,如今寻菱这般主动,倒让他觉得寻菱有什么不能明说的意图一般。
很快到了九月,定远侯府上下一派忙碌,尤其是杨氏,忙得不可开交,既要管理府中大小事务,又要为宁岚儿的出阁做准备。
宁岚儿虽不是定远侯府的嫡亲孙女,但从小在定远侯府长大,裴老太太一直把她当亲孙女来看待,如今父母又都已经过世,便直接从定远侯府出阁了。
九月初四这天,寻菱下午点心吃多了,导致晚饭延后了一些。
天气阴沉,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没有出来,廊庑下的灯笼闪烁着柔和的光晕,柔和而幽静,寻菱坐在厅堂的桌前慢悠悠地吃着晚饭,一边吃一边时不时地往外望一望,期待着裴凉快些回来。
待一盅浓郁的香菇鸡汤下肚,裴凉果真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寻菱连忙上前,弯着盈盈的眸子将裴凉拉到桌旁坐好,又殷勤地给他倒茶,摆碗筷,嘴里还不停地问道:“累了罢?口渴不渴?要喝茶还是先来一碗汤?”
裴凉略显疲惫的脸上一派平静,目光随着寻菱忙上忙下,待寻菱终于停了下来,方同寻菱温和说道:“你先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嗯。”寻菱依旧笑意盈盈,在裴凉一旁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坐好,澄澈眸子定定地将裴凉望着。
裴凉沉默了一阵,方缓缓开口道:“皇上已经下旨了,后日清晨便要出征北伐了。”
寻菱眼眸依旧弯弯的,但眼底的笑意却在一点一点地收回,好半晌才喃喃:“不是说好九月中旬的吗?怎么这么快?”
裴凉神色柔和,将寻菱从旁边的椅子上拉起来,坐到了自己的腿上,缓声道:“早去早回,不更好吗?”
“可是……”话没说下去,寻菱又顿住了,她本想说她还没有做好准备的。
她的准备,是要做好如何去面对前世结局的准备。如果,她的重生,没能改变前世结局,那当裴凉战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要如何面对?她又该如何去面对裴凉那具冰冷的尸身?以及以后的生活?
寻菱神情低落,却又努力收好自己的情绪,勉强笑道:“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
裴凉能感受到寻菱的失落和担忧,伸出长臂将寻菱揽进怀里,手指抚平寻菱微微皱起的眉头,开解道:“有你在,我只会回来得更早。”
“嗯。”寻菱点点头,收好情绪再抬头看向裴凉时,已经面色如常。
寻菱从裴凉腿上下来,坐回旁边的椅子上面,伸手夹了一块蜜汁胭脂鹅脯放进裴凉碗里,道:“暖胃开津的,多吃些。”
裴凉方将胭脂鹅脯放进嘴里,寻菱又夹了一个藕粉肉末丸子进来,道:“软糯温补,可好吃了。”
“这酱肉肘子我们分着吃,但你可以多吃一些。”
“……”
“你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开胃?哦,对了,我让云桑去取些清酒来。”
不一会儿,两人面前便多了一个酒杯,酒杯里是清香四溢的醇厚清酒。
寻菱率先举起酒杯,看着裴凉,略显神秘道:“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挺能喝的。”
“是吗?”裴凉看着忙上忙下的寻菱,温和的笑着,眼里满是宠溺,“今晚你想喝,便喝罢,但千万不要贪多,小酌怡情。”
寻菱猛地点头,只是酒这东西,喝着喝着便控制不住了。
当小酒喝了五六杯,那只胖胖的酱肉肘子也被两人分着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寻菱突然起身,咚咚咚地跑进内室,从自己的箱笼里翻出一个用红绳系的平安扣出来。
这本是寻菱儿时刚被送到荆州道观时师傅送给她保平安的,因为长大了,绳子短了,又已经离开了荆州,便被寻菱收了起来。
寻菱将平安扣绕了两圈,套到了裴凉的手腕处,道:“不管以后谁再送给你珠串,都不许戴,可好?”
裴凉神色有几分复杂,却依旧眼含笑意,看着绕在自己手腕处的红绳平安扣,郑重地点了点头。
又接着喝了好几杯,寻菱似有醉意,裴凉也觉得眼前的寻菱模糊了几分。
醉意朦胧间,寻菱拿出两份文书,让裴凉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室内灯烛闪烁,酒到酣处,裴凉拦腰将寻菱抱起,走进了寝间。
翌日醒来,寻菱伸手往一旁一摸,裴凉已经不在身旁。
寻菱将玲珑唤了进来,问道:“侯爷什么时候走的?”
“卯时三刻便走了。”玲珑回道。
寻菱抚着酒后沉重的额,轻轻地“唔”了一声。尔后又猛地想起什么,掀开被褥便走下床来,都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丫便往书房走去,当看到桌案上静静躺着的那两份文书时,方安下心来。
玲珑跟在后面,赶紧拿来寝鞋给寻菱穿上,又小心补充道:“侯爷说今晚不回来了,明日清晨直接从西山军营出发。”
“唔。”寻菱却兴致缺缺,似乎对这事并不在意。
玲珑诧异,夫人最近不是每晚都盼着侯爷早些回来的吗?
寻菱将桌案上的文书谨慎收好,方回到寝间,坐到梳妆镜前,让玲珑云桑给自己洗漱穿衣篦发。
随后便去寿康院给裴老太太请安。
到了寿康院,裴老太太心情看起来也不是太好,想来裴凉已经来给她道过别了。
寻菱和裴老太太简单地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初六裴凉带领大军出征北伐,寻菱则在书房里看了一上午的书,又绣了一下午的荷包。裴凉出征的日子突然提前,寻菱都还来不及将荷包绣好送给裴凉的。
初七便是宁岚儿的添妆宴。
定远侯府宾客络绎不绝,杨氏、肖氏和裴老太太都忙着招呼客人,寻菱也被安排在后院的宴席处招呼女眷。
虽是宁岚儿出阁,来往女眷见到寻菱却无不夸赞寻菱的。寻菱平日里鲜少参加这些女眷中的聚会,今日难得见到寻菱,自然要热络些,笼络一下同寻菱的关系。
寻菱不晓得如何应对,只弯着嘴巴笑着,或点头示意,一场宴席下来,寻菱只觉得嘴巴都要僵了。
宴席结束后,寻菱寻了个人少的时间去了宁岚儿的院子。
宁岚儿正在收拾箱笼,准备明日清晨的亲迎,见寻菱走了进来,面上闪过一丝诧色,凉凉道:“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表嫂了。”
宁岚儿没有好脸色,寻菱也懒得去敷衍她,直言道:“就冲着你的这一声表嫂,这一趟还是得来的。”
说完,便让随在身后的玲珑将一个紫檀木盒子拿了出来,里面是一支嵌翡翠的镂空金簪,是给宁岚儿的添妆礼。
金簪是从裴凉的库房里取的,寻菱还舍不得为了宁岚儿去花自己的私房钱。
宁岚儿一旁的冬蝉连忙将紫檀木盒子接了过去。
礼已送出,寻菱也不想多呆,带着玲珑便想回去。
宁岚儿却开口了:“表嫂请留步。”
寻菱脚步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宁岚儿。
宁岚儿屏退左右丫鬟,方又开口道:“表嫂可知,我从裴茹那里听到了什么?”
寻菱拧了拧眉,预感到宁岚儿将要说什么,便不想再听,抬起脚便要往屋外走去。
“原来表嫂不仅是个身份卑贱的庶女,还是一个命硬克亲的不详之妇!”未等寻菱走出屋子,宁岚儿已经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寻菱脊背一僵,隐在长袖中的双手握成了拳。
顿了片刻,寻菱放松了脊背,松开了握成拳的双手,继续往屋外走去。
宁岚儿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你最好祈祷表哥这次出征平安回来,否则你将会是定远侯府永远的罪人!”
声音冰冷无情,回荡在空寂的屋内,寻菱的双手再次握成拳,同时加快了向外行走的脚步。
寻菱一口气走出了好远,直到看到世安院高高挂在廊檐的灯笼,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倚在一棵粗壮的金桂树下,浓郁的桂花香气袭来,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甜味。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前世的记忆却不停地在脑中闪现。
上一世,裴凉战亡,她却因此背上了命硬克夫的名声,她被关在世安院里哪也去不了。她也拼命地向外界辩解过,幼时克死生母不过是宋氏和孟寻芊故意为之,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可没有谁相信她,摆在大家面前的事实是:她九岁那年,生母难产而亡,就连出生的弟弟也早已死在了生母腹中;成亲不到一年,丈夫又战死沙场。
这些事实,让她在辩解中不知不觉都慢慢地接受了自己便是那个不祥之人。
这一世,还会重蹈覆辙吗?
寻菱害怕极了,直到玲珑追了上来,扶住她的胳膊,她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