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这边豆腐花味道是可以自己调的,上来是一个小四方格,装着葱花、酱油、醋,还有一个桂花蜜,江寒衣先将自己的桂花蜜倒进去,杨展赶紧将自己的也给她了,他说:“你吃。”

    “谢谢,”江寒衣又是展颜一笑,也不客气,全倒进了自己碗里。

    一老人求到面摊前,店主怕他打扰其他人吃面,便夹了一筷子到他碗里,让他去角落里吃,别打扰客人吃面。

    江寒衣扭头看见,无端就想起一句诗: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她搅乱满碗的豆腐花,说:“其实我今天跟镇抚使请辞了,可能有一点冲动,带一点愤怒,因为我觉得他不把下头的人当人。”

    杨展放下勺子,坐直了,他知道江寒衣受嘉奖了,在锦衣卫受嘉奖是很不容易的,通常要拿命来换。

    谈情说爱的时候,情到浓处,我的命给你,这些情话是有的。但是在朝廷公门,他们作为暴力职能部门,身为朝廷爪牙,就是拿命去换升迁,一定是全力以赴去换每一次的嘉奖。

    所以江姑娘能短时间走到总旗的位置上,一定是吃了常人不能吃之苦,他当年升小旗的时候也一样,在长江里泡了两天,抓了一个私盐贩子头头,才换了一个小旗。

    她说:“我也不知与谁说,说来可笑,身边一直热闹非常,到了这一步,竟然无人可说。”

    杨展是最能理解的,她升迁这样快,渝州剿匪,一定凶险非常,他听她讲:“见你之前,我先去见了一个旧朋友,他恭贺我升总旗,忽然我就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讲了,不相为谋,互相惹人厌烦而已。”

    杨展笑,“那现在呢,好些了么?”

    “好些了,总要找个人说一说,家里都是些老弱妇孺,说来也是无助。”

    “江姑娘已经拿自己当锦衣卫了。”

    江寒衣本要吃豆腐脑的,又搅了两下,是啊,她已经拿自己当个锦衣卫了,有编制的,非编制外的,不然她在渝州出什么风头,抓不抓到匪首与她有何干系。如果只拿自己当镇抚司的外人,大可以就听沈鸩九的,逛逛药铺,假模假式给大家熬几碗姜汤就好了。

    何苦来哉,冲锋陷阵的,她恼什么,不过是恼那一晚,她去生死一线,夏侯明和沈鸩九在渝州城楼高处起弦笙歌罢了。

    即便如此,他们不是给自己升了个总旗作为补偿么,她都是总旗了,付出与收获总该是对等的了吧。

    “我们走吧,”江寒衣起身,准备拿两个铜板,将这碗豆腐脑带走。

    杨展过了最艰苦的那段,他母亲重新找了一份工,帮人做风筝,芸儿也康健了很多,都要多谢她,她是仙女,是那晚的月亮。

    “江姑娘,让我来,”杨展拍两个铜板在桌上,又将江寒衣那碗豆腐脑一口喝了,齁得慌,太甜了,双份桂花蜜。

    江寒衣捂嘴笑,“甜吗?”

    杨展略作思考,回她:“刚刚好。”

    她今夜笑容如此灿烂,沈鸩九将脸转过来,孟微冬觉得看戏看饱了,看了沈大人一晚上的脸色变幻,琵琶音色都没他的脸色壮怀激烈。

    “沈大人,我回去休息了,你自便。”孟微冬顺着沈鸩九的目光瞧出去,“既是喜欢的姑娘,何不娶回家看。”

    杨展送江寒衣回奉春医馆,宗保保他们知她今日去请辞,却又不知道她成功没有,这刻都在等她。

    又见是杨展送她回来,都过来问:“不成?那就再等等,锦衣卫也挺好的,也没那么差,起码这凤凰街,是没人敢找咱们麻烦不是。”——都以为江寒衣请辞不成,换了法子安慰她,“下次再辞,总有一回能成的。”

    蒸糕还在杨展怀里,他拿出来,说:“明日大比武,江总旗也来吧。”

    夜里,江寒衣挑灯,看了一本书,《攻媿》,这书,媿,耻也,出自《广雅》;而庄子也有云,永媿乎道德。

    媿,通愧,惭愧。这书讲一个女子,习得一身武艺,锦衣夜行,一心守护自己心爱之人,从不扬名,只为君拔刀。

    有些离经叛道,因为她的爱人娶了一个他国的郡主,还有了孩子,那女子后面身负重伤,退回山上。

    而她的徒儿却又爱慕她,在她沉睡不醒时,徒儿吻她抱她,最后她徒儿死了,变成了江湖传闻,她却在酒楼茶肆里听人说完他的一生。

    也不知是谁的书,江寒衣辗转反侧,翻了个身,又坐起身,就着风灯,蘸磨用狼毫小笔在书下写了一句书批:收徒请注重道德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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