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破绽

    叶白芷如遭雷劈。

    万万没想到啊,她自认是个细节控。

    偏偏,忽略了这么浅显的事情。

    眼瞧着面前的人一脸受到极大打击而万念俱灰的模样,顾谨戈开始有点慌张。

    他起身,走到叶白芷身侧蹲下,“怎么了?”用嘴角还带着淤青的俊脸仰头看向垂眸看膝盖的人。

    叶白芷不过是有些慌乱,一时无法自拔。

    却在一眼瞥见顾谨戈腿上刺眼的白纱布时,迅速回神,忙不迭地伸手反握住对方的胳膊内侧往上提,语气不满地斥道:“起来!你腿还有伤呢!”

    顾谨戈顺从地站直腿。

    身体一转,麻溜地坐到叶白芷旁边。

    板凳很长,他非得贴着坐。

    确认关系后,俩人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

    扑面而来的清爽气息,温热细腻的皮肤轻轻碰触着。

    叶白芷刹那安静,就连顾谨戈也骤然失声。

    安静许久。

    窗外嘹亮的一声哨响打破沉默。

    感受到肩上轻轻覆上一只厚实的手掌,叶白芷愣了几秒,缓缓吐气,刚才的郁气顷刻间消散许多。

    她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开口追问,“还有吗?除了陶罐之外。”

    到底还是想死个明白。

    陶罐的事,算她失策。

    那其它呢?还有没有不符合常理的破绽?

    自觉在牛马职场修炼成精,一贯运筹帷幄的叶白芷久违地感到挫败。

    见人没有抗拒。

    顾谨戈手上微微扣拢,掌心下单薄细弱的肩头仿若无骨。

    他微微弯下腰,弓着肌肉线条明显的背部,直到目光寻到那双漂亮得犹如星辰的瞳孔,缓缓开口:“从沪市去港口坐船,我们坐小轿车,你关了窗。”

    这是他最早察觉不对劲的时间点。

    叶白芷瞪着大眼睛定定看向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顾谨戈继续补充,用贴合情境的论据解释道:“我第一次坐车,不会开门。”

    “啊——”叶白芷发出无意义的语气助词。

    脸上懊恼更甚。

    要是说是那时候,她真的暴露得不冤。

    虽说她真的已经很努力适应全新的村姑身份,要不谙世事,但毕竟是二十一世纪土生土长的,实在是装不了“傻白甜”...

    但她还真没想到——原来人设,那么早就崩了啊?

    “岛上背调时,我看过你的资料。”顾谨戈继续道,背调的事情他早早就同叶白芷提前说过了,只是那时候一言以蔽之,并没有过多解释。

    趁着今天这场坦白局,他干脆一股脑全把话说开。

    叶白芷就这么安静地听着耳畔的低缓磁性的男声娓娓道来,一点点复盘这将近一年时间暴露出来的事情。

    “...你的口音是南方人,但你从未离开北方家乡...出嫁前落水被救,你是在她的葬礼上醒来的...”平稳的声线蕴含着无限包容的情绪,就好像是即便这刻天塌了,他也会好好顶着,

    话到最后,顾谨戈甚至直接将叶白芷与原身区分开来。

    笃定的口吻让叶白芷浑身一颤,从震惊到愕然,又从愕然到麻木。

    她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喉部一个滚动,艰难咽下因为诧异而过多分泌的口水。

    叶白芷胸腔发紧,按捺不住开口打断顾谨戈的话,“你...不怕吗?”

    顾谨戈就差没用“借尸还魂”四个字来概述她的来历。

    而这事,别说是在观念保守的这个年代,就算在思想超前的二十一世纪。

    这要是哪天有人和她说谁谁借尸还魂,她都有点瘆得慌。

    那...既然他认定她是一抹孤魂。

    真的不怕吗?

    顾谨戈顿了顿,很快老实回答:“爹以前带我守瓜田的时候,讲了很多精怪的故事,山间花花草草、兔子小鸟都能幻化成人...我只想知道你之前是人?还是...”

    从叶白芷的角度看去,顾谨戈眼里是纯粹的好奇,没有丝毫忌惮或惧怕,似乎真的相信幼时听到的故事,笃定她是故事里的精怪...

    叶白芷沉默。

    要是她没记错,顾谨戈今年24岁了吧?

    她开始好奇顾谨戈口中时常提到的早逝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比她还大上三岁,怎么还会相信精怪是真实而非虚构的呢?

    没等到叶白芷回答,顾谨戈大概是真的很好奇,用杀伤力极强的“战损妆”直直望着人,轻轻摇晃叶白芷哄道:“和我说说?”

    小时候,他听爹说山里精怪的故事时,就暗暗期待某一天能够遇见,他一定会好好对这些千百年努力修炼做好事才能成为人类的精怪...

    好不容易见着一个疑似花花精的,闹半天,还成了他对象!

    可把他美得差点找不着北!

    至于说身份问题,小芷她又不当,还为军队做贡献。

    在首长那边都挂了名让战士们好好对待的。

    只要不是敌特,其它的事,他真觉得没必要刨根问底。

    谁还没点小秘密,这些无伤大雅的事情,没必要揪着不放。

    叶白芷发沉的脑袋有点晕,闭眼任由他摇晃,片刻后,泄气地抵上那柔韧又结实的肩膀,眼神无焦点地看向桌前的饭盒盖子,闷闷道:“我确实不是原来的叶白芷,以前的我掉到河里面淹死了,醒来就成了她,然后...”

    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真实的来历,叶白芷心底还是顾虑。

    就连那十个大陶罐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她也没有解释。

    幸好,顾谨戈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

    只是他意外知道叶白芷之前是溺亡才来到红安村那个叶白芷身上后。

    他心疼地搂紧人,半晌没有说话。

    见对方如此上道。

    绞尽脑汁想要继续隐瞒真实来历的叶白芷松了一口气。

    俩人靠了许久。

    直到叶白芷半边身子麻了,这才推搡着起身。

    残羹冷炙。

    聒噪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

    幸好,剩下的也就三个大馒头和酱菜,晚上热一热还能再吃。

    食堂的杜叔每次都给叶白芷打很多饭菜,这次顾谨戈受伤,那菜量是以往的两倍,这要不是刚才周卫军帮着吃一点,怕是要剩一半。

    虽然还是得送到食堂,等着晚饭的点加热再吃。

    顾谨戈非要和叶白芷抢着收拾桌子,叶白芷只能佯怒斥道:“景医生都让你好好躺着休息!”

    顾谨戈一顿,试探伸出手,见叶白芷没有真的生气,做小伏低状轻声道:“我知道啦——”

    叶白芷任由顾谨戈握住她的手,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迅速拉平。

    将黏糊糊的男人按回床上,叶白芷果断抱起桌沿两个洗干净的饭盒和一个装着剩菜的饭盒出门。

    楼道里,空无一人。

    正值午后最热的时候,大家伙儿该午休午休,刚守岗守岗,没谁有心思闲逛。

    叶白芷慢慢朝食堂走去,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大师傅们在备菜。

    宽敞的食堂里,杜家福脸红脖子粗地在骂人。

    压根没发现叶白芷就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又是一顿暴躁输出,杜家福总算瞧见叶白芷。

    闭眼缓下情绪,他压低声音又冲着身旁那个“兔崽子”骂了几句什么,这才挥手示意叶白芷靠近。

    叶白芷将饭盒放到台面上,单独拎出剩菜的饭盒归到另一边,“杜叔。”打了声招呼。

    杜家福是真的喜欢叶白芷。

    聪明机灵,该说不说,明明白白的。

    再瞅瞅他家的臭小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真是要把人愁死了!

    旁边挨了训还不敢走,看上去比叶白芷还小上几岁的男孩垂头丧气。

    而越想越气的杜家福嘴角抽动,脸上隐隐的怒气再次具现化。

    叶白芷向来不掺和这类家事,只是见杜叔一脸要气到背过气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杜叔,好好说,别这么生气,对身体不好。”

    她曾经有段时间太过焦虑,偶尔还生闷气,导致胃酸倒流。

    调整很长时间才恢复状态。

    医生说了,持续太久的太过强烈负面情绪对身体都不好。

    杜家福也不乐意让叶白芷这闺女听那些个骂人话,头疼地让自家臭小子“滚蛋!”,转身去橱柜里翻找出一袋香蕉干,直接递给叶白芷,随口道:“拿着吃,一直忘了给你,叔亲手做的。”

    岛上水果种类丰富,只是很少有人会做成果干来吃。

    他家媳妇喜欢,杜家福便定期会多做些这类零嘴带回家,多出来的也会分给小战士们。

    叶白芷这一兜是整片囫囵的,完整圆形。

    叶白芷惊喜地接过,单手拉开袋兜,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三片,含糊不清道:“杜叔,过两天我也做好吃的,到时候给你和婶子送去啊!”

    多巴胺的补充让叶白芷瞬间忘却刚才跌宕起伏的破防经过。

    一心想要投桃报李,也做些好吃的送给杜叔杜婶。

    杜叔的媳妇,是个性格极为和善的女人。

    大家都叫她杜婶。

    上了岁数的杜婶五官温婉且大气,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好相貌。

    叶白芷挺喜欢杜婶,也见过好几次,都是在军区闲逛时遇见的——杜叔空闲的时候就会拉着杜婶散步,听说是因为杜婶生育时难产,落下病根,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所以杜叔才一直很紧张杜婶平日的吃穿住行。

    刚才出去的男孩,叶白芷也见过两次。

    一次是对方陪着他妈,也就是杜婶去供销社采购时遇见的;还有一次,地点是操场,情景跟今天差不多,同样是杜叔单方面输出,男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犟种样。

    说起这冤家父子的矛盾根源,叶白芷倒也略知一二。

    或者这么说吧,整个军区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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