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艇

    一夜之间,天变了!

    零星的枪声时而遥不可及、时而近在咫尺。

    叶白芷是在深度睡眠中被人从床板拽醒的。

    惊慌失措挥打面前的人形黑影,叶白芷的面庞因极度惊恐而煞白。

    睡在铁床架的上铺,她眼下夺门而逃的丁点儿可能性都没有。

    “...我是隔壁顾家的!”

    绝望之际,想着鱼死网破、逃跑线路的叶白芷唯独听到这半句话。

    挣扎的动作骤然按下停顿键,拽紧滑落在腹部的床单,叶白芷惊魂未定,哑声犹疑道:“顾哥?”

    方才开口的男声确实听起来有点耳熟,但又不像是顾振革的声音。

    “嚓——”一声,打火机的火苗在叶白芷眼前陡然蹿起。

    陷入僵持的两人,眼中橘红色的火焰同时熠熠发光。

    叶白芷下意识闭眼贴紧身后的白墙,又飞快睁开眼睛,凝神朝人影所在的位置看去。

    “诶?是你?”叶白芷看着昨天...不对,是前天才道过别的顾谨戈目露迷惑。

    大晚上的,他跑她屋里干嘛?

    短短几天相处,或许是对于军人这个身份的浓厚滤镜,加上顾谨戈自身足以在二十一世纪可以直接出道的容貌,就算大晚上被对方闯进独居的屋内,叶白芷也实在不能生起丝毫对他这个人品行质疑的念头。

    只是......

    说回正题,大晚上的,他怎么会在这?

    顾谨戈也是在看清对方脸的一瞬间才惊诧发现——原来大哥口中的救命恩人竟然是叶白芷?!

    来不及解释或寒暄,顾谨戈压低声音,语气是不容置疑地强硬:“收拾行李,跟我走!”

    叶白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还是真的色迷心窍?

    等她回过神,左边依次是挨着缩成一团坐着的顾月兰,拥住顾月兰的谢秋娴,还有伸臂揽住妻女的顾振革;右边则是一路上保持警惕、全身心戒备周围的顾谨戈...

    他们一行五人都坐在宽平扁窄的小轿车后排。

    将脚底的小包袱往膝弯夹紧,叶白芷瞪大眼眸,缩着脖子看后视镜以及观察起车前头的路况。

    一脸凶相的驾驶员面无表情,方向盘时不时360度打个圈,变更路线。

    晨光熹微。

    当五人赶到人流熙攘的港口,弓腰小跑进入一艘破旧小船里,发动机“哒哒哒——”轰鸣,随着腥臭的渔船远离岸边,众人紧绷到僵硬发痛的后背终于放松几分。

    海风呼呼、海水汹涌。

    “到底出什么事了?”叶白芷一路上忍了又忍,手忙脚乱地跟着人逃命一样地离开沪市,此刻警报解除,急不可待追问一旁靠在船舱壁上,神色疲倦的俊朗青年。

    顾振革检查妻女身体状况的手一顿,与妻子谢秋娴对视一眼,也望向急赤白脸要带他们离开的弟弟。

    谢秋娴和顾振革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对丈夫这个弟弟自然也是当作亲弟弟看待,她不安地搂紧怀里昏昏欲睡的闺女,忙不迭问道:“小谨,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着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城中村的房子虽然不是他们自己的,但也是他们背井离乡后第一个住处,算算也有五个年头了,冷不丁这么匆忙离去,心里空落落的。

    顾谨戈是人都已经上了南下的车,又折返回头的。

    他也是意外偶遇火车上的一个新兵营的战友,眼瞅着对方拖家带口,一家人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他关心地多问了几句,就愕然听到关于沪市不日全城戒严的消息!

    全城戒严?还不日就执行?

    自幼经历过战乱的顾谨戈当下如遭雷劈,来不及多想,顾不上其它,将刚从前头车厢倒了热水回来的周卫军拉到无人角落,仔细嘱咐一番,立马收拾行李下车!

    不同于顾谨戈的家人们都在沪市里,周卫军得西行数百里才能回到老家,时间紧迫,两人兵分两路,打算赶在彻底乱起来之前,将至亲都带往南边,放到眼皮子底下守着!

    这趟南下直达海岛最近城市的绿皮火车一周也就一班。

    等顾谨戈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兄长一家,再带上大哥口中“救命恩人”。

    “不日戒严”提前!

    只能从海路走了......

    “...就是这样,我也是听战友说,马上就要乱了...和我去南边吧。”顾谨戈声音嘶哑,因为着急,他嘴上都上火起泡了。

    如果说顾谨戈是说一不二的犟种派,那身为哥哥的顾振革则是有商有量的理智派,他知道要不是事态紧急,或许他都不知道亲弟弟送战友回乡,还经过了沪市。

    毕竟,军令如山。

    奉命行事可不包含抽空见家人一面。

    想到这,顾振革用带着厚茧的大掌拍了拍弟弟,说了句玩笑话:“人都在这了,难道还能往回走?”

    听出自家大哥语气里的放心和镇定,顾谨戈心头一松,轻笑:“放心,早两年是特殊情况,现在那边急需人手,我早就想让你带嫂子和我大侄女过去了。”

    顾谨戈这三年都没回家团圆,又因着通信局限,兄弟俩只能靠惦念记挂对方——顾谨戈始终担忧大哥一家在陌生的大城市里为生计劳碌奔波,顾振革亦是操心没成家的弟弟身边没个知冷热的,哪怕饿了、生病受伤都是孤家寡人......

    现在好了,虽然和想象中的流程不太一样,但毕竟是全家齐整、团圆,也就顾不上细枝末节的问题了。

    三言两语,由顾谨戈的口中简单描述,一番欣欣向荣的海岛日常跃然眼前。

    听起来自然资源丰饶、环境优美的自在生活一下子把谢秋娴的顾虑也打消了,换做以前,即便未来苦点、差点,只要丈夫在身边,她都甘之如饴。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有个宝贝闺女!

    可以的话,她会倾尽全力,给小月兰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生活。

    叶白芷开了个话茬,之后就是一直听顾家几人对话,等他们终于停口,她弱弱地举起右手,皱眉困惑:“那个...呃...为什么带上我?”

    她不理解。

    就算根据他们的经验,沪市接下来的戒严也许又是一场红色角斗...但对于她这种无名之辈来说,不过是世道艰难了些,或许还能浑水摸鱼发点横财...

    叶白芷很是乐观地想。

    毕竟,富贵险中求嘛~

    她骨子里也是个疯狂的人。

    趁乱攒笔积蓄,再等风平浪静后购置房产,最后混吃等死...多么完美的一生。

    口袋连双皮鞋都买不起的二十一世纪·叶白芷这般想。

    说来惭愧,要不是顾谨戈提前安排好这一路逃亡的路线,压根不用她花钱,怕是她连离开城中村、前往港口的小轿车都上不了...

    起步价就要3元!一双皮鞋也就三元啊!

    真他娘的黑!

    逛了两圈县城里头的市井小巷,叶白芷入乡随俗得很快...主要表现在脏话上。

    顾谨戈对上叶白芷澄澈清亮的眼眸,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下意识看向自家亲大哥。

    顾振革其实一开始也是被顾谨戈的神情举动惊到,匆忙喊醒妻子,收拾行李,等抱上闺女的时候,才想起就住在隔壁的“恩人”。

    情急之下,得知弟弟安排的小轿车快要到了,顾振革当机立断,干脆让弟弟爬窗把人小姑娘带上。

    曾经的历史还历历在目,他是对方大了将近一轮岁数的长辈,还是小月兰的父亲,能力范围内,他家得带上这个救命恩人。

    见模样其实隐约相似的兄弟俩面面相觑,叶白芷左看右瞧,没有再继续追问的意思。

    离开沪市那一路上、透过车窗的零星枪声,其实她是有留意到。

    既然顾谨戈口中的海岛如此之好,那就先去那喝喝椰子汁,再晒晒太阳...等时机到了,时局稳定后,她再去沪市挖金也不迟。

    囊中羞涩的叶白芷就当这一趟意外的同行是长途旅行了。

    想通了的叶白芷开始畅想起碧海蓝天小岛上的度假风景。

    伴随着晃荡的摇摆,自顾自地闭眼小憩。

    整整六天的时间。

    叶白芷和顾家四口都在海上度过,从最初乘坐的小渔船经由某个不知名的海峡换乘上一艘巨大的客轮。

    就在颠簸得头昏脑胀的叶白芷咬牙坚持最后的船程时。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客轮上的近四百名乘客紧急分散到6艘橘红色的救生艇上。

    视线模糊之际,叶白芷不停甩抹脸上挡住视线的雨水,四处张望找“熟人”。

    心底渐生慌乱时,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左肩,将她带坐至小艇中段的位置。

    “坐好。”

    低沉磁性的男声就在耳边响起,叶白芷在纷乱的光线中,认出身旁的人是顾谨戈。

    蓦地,松了口气。

    经验丰富的船员依旧怒吼着疏散人群撤离,不少旅客抗箱背包急吼吼就要往救生艇里头丢,被大骂了好几句,这才依依不舍返身将行李塞回卧舱,复又重新奔了出来。

    比黄豆还大的雨珠肆无忌惮泼打在暗礁周围一圈的救生艇上,叶白芷浑身冷得发抖,心底不由痛骂起那该死的舵手、这该死的礁石、对了,还有这该死的天气!

    雨势浩大,不停歇的闪电仿若数柄弯刀,势要把海面劈砍开来。

    等到有船员分发雨衣给众人的时候,叶白芷胳膊已经冷到僵硬,手指不知道是被海水还是雨水泡得发白,手指竟然痉挛得直不起来。

    “艹!”低低一声国粹,叶白芷颤抖着想要披上聊胜于无的薄雨衣。

    顾谨戈也冷得不行,海里入夜降温,狂风加上暴雨让他这个年轻力壮的男人都有些扛不住,只是船舱触礁搁浅,唯一的生路就是远方影绰可见的陆地。

    收回一直圈住身旁姑娘的左手,顾谨戈顾不上男女之别,将叶白芷半固定在怀里,先是自己穿上雨衣,再抬手、伸臂,将叶白芷的那套雨衣也硬套上身。

    “你坐稳!我去看看我哥!”顾谨戈冲着叶白芷耳朵大喊,跌跌撞撞朝舰头跪行。

    叶白芷脑袋一阵嗡嗡,用手心使劲按压耳朵鼓膜的位置,小声哔哔道:“喊那么大声干嘛...”

    就在又一个大浪打来。

    最后一个乘客终于“舍得”从客轮下来了。

    乘风破浪。

    六艘救生艇迅速朝陆地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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