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工作报表出错,领导怒气冲冲从独立办公间走了出来,当着全部组员的面劈头盖脸骂了林时回一通,这要是放在刚毕业那会,她可不得被骂哭。
现在不一样了,岁月不仅让她长了年纪,还长了脸皮。
做为一名资深的打工人,在被领导甩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应对周遭同情的目光,并当众认错,感谢领导的严厉指正,表明绝不再犯。
领导一走,心中跑起一万匹“草泥马”,等领导关上办公室门,立马跟隔壁桌交头接耳,“真傻逼,至于吗”,以解心头之恨。
就这样,林时回浑浑噩噩地过完了一天。
临近下班,天公劈起了雷,一场大雨即将落至。
她没有带伞,愁绪万千,望向窗外,街上有条耳朵耷拉下来、在人群中乱窜的流浪狗,每当它试图靠近行人的伞底,总是会被匆匆忙忙的行人一脚糊开。
“下班啦,下班啦!”
“咦!今天小林怎么回事,居然不是第一个关电脑!”
“下雨了,我男友等下来接我,时回,Amy,你们是哪个站的,等下可以顺便带你们一下。”
“林姑娘,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啊,顺便BB某某人,真受不了她一天到晚出了点屁事就骂骂骂,而且要不是前天她让你连夜加班,你也不会错啊。”
“我觉得我好像那条狗哦!”
林时回只知道旁边有人在说话,不知道他们在跟谁说话,更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话,待那只流浪狗随着人流消失在视野里,她忽然有一种颇为强烈的感受。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可怜的流浪狗,被生活之雨淋得狼狈不堪,失去方向,只会在街上乱窜,随波逐流,摇尾乞怜,希望命运的伞能眷顾到自己。
但最后总是失望。
......
甫一进到电梯,就见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西装革履,站得笔挺,胸前挂着知名证券公司的正式工牌,她买过一千块钱这个证券公司的基金,有点了解,据说里头员工平均年薪百万。
林时回一直以为这栋看上去很高端写字楼是她这种低级社畜用来装逼抬咖、骗骗老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爹妈的皇帝新衣,原来还真藏匿着这种年入很多很多万的社会人才啊!
精英男面带微笑,见到有人进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hello!”
声音略带低迷和磁性。
林时回颇为意外。
她假装镇定地走进电梯,将还没有取下来的工牌翻了个面,礼貌性地回了个“Hi”,不再说话。
“咦,你是螃蟹电商的员工啊?”
林时回站在精英男前面,听到声音,还特地张望了一下,确定电梯里面没有第三个人,她才道,“嗯嗯,是呀!”
“哈哈,早知道当初和阿飞一起创业了,我们是大学同窗兼室友,他现在事业有成,女员工还这么漂亮可爱,我啥也没有,只有一个master degree.”
林时回大脑飞转,“master degree?master degree? 是什么意思啊,摆烂一年英语居然全都忘记光了,哦,不,依稀还能回忆起一个abandon.”
还是沉默吧。
对方又道,“不过我还是挺怀念在哥大读研究生的那些时光,X大的校园非常美丽,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叮~”
幸好坐电梯的时光也很短暂,林时回在逃离之前赶忙捧个场,“啊,那真是非常美好呢,我先走啦,拜拜~”
可是命运的大雨不长眼,挡住了她的去路,自动门识别不出工牌来了。
master degree带着从容的步伐慢慢靠近。
林时回几乎没有了退路。
直到一双手扶上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哦不,脖子,不,肩膀,肩膀还是脖子,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掌心有些坚硬,触碰过的地方仿佛有电流流过似得。
以至于后来很多年的时间里,她想起这个暧昧的片刻,都觉得那天的脑子出故障了。
外面雷声落下,她吓了一跳。
男人用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用我的试试吧?”
林时回的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
他们的身体就要密合地贴在一起。
挡门板开了。
master degree拉开了距离,他揉了揉林时回的脑袋,露出好看的虎牙,“可以了,走啦!”
这一刻,林时回忽然觉得,她听到了爱情的脚步。
还一点也不觉得离谱。
毕竟历史上还有灰姑娘与白马王子、便利贴女孩和富二代、诈欺犯和赛车手......这种更加梦幻的故事呢!
林时回看着master degree的背影,闭上眼,心中默念,“三、二、一”,果然,他回头了。
“唉,同学,你有伞吗?”
她摇摇头。
于是,master degree又脱下西装外套,撑在头顶,投来一个深情的眼神,林时回那颗才冰封的心呐,再次荡漾了起来。
晚上,林时回躺在床上,再一次失眠。
隔壁室友带了新交往的女友回来,两个小年轻一关上门就发出干柴烈火、翻云覆雨的动作。
但她这一夜的无眠不是他们搅乱的。
她听到的爱情,是春雨细细绵绵滴落在纺织物上面的声音,是昂贵的西装下面两颗脑袋不小心触碰的暧昧,是四只脚跑着过斑马线踩到水坑发出的“小心”。
“到了,你进去吧?”
“咦,你不坐地铁吗?”
“嗯,我开车来的,车还在地下室呢?”
林时回望着他被雨打湿了大半的衬衫,有些愧疚。
“那多亏了你,对了,我想请问下,master degree是不是研究生的意思呀?”
对方愣了一下,回复道,“是啊,硕士文凭,本来还拿到了北大的博士录取通知书,但是还是想先工作看看啦!”
林时回心中一个倒气,北大的博士,天,她做梦也不敢相信和北大的博士会有什么交际!
她鼓起勇气问道,“嗯嗯,请问下你叫什么名字呀?”
“叫Blake,你也可以叫问小冯。”
“谢谢你,小......Blake,你的衣服要不给我吧,我送去干洗店洗。”
“怎么还是小Blake啦,我很大的好不好。”他的神情看不清说不明。
林时回瞬间脸一红,尴尬地说不出话。
Blake见状,微笑地摇了摇头,“不用啦,这个品牌的衣服没有洗标,怕洗衣店不知道洗坏了,我自己会去专门的洗衣店的。”
说完,他把手机递了上来,“对了,给我一个你的电话吧!”
“.......”
隔壁的爱情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林时回转了个身,捂住耳朵。
心开始“砰砰”跳动。
黑暗中,她猛然睁开眼睛,心中打起了猥琐念头,鬼使神差地摸下了床,像是小时候怕吵醒睡觉的奶奶那样,屏着沉重的呼吸,踮着脚尖,猫着腰,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墙边,耳朵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
“嗯......哥......嗯嗯.......”
“#$......#@!*......&......”
忽然间,“咣当”一下,应该是隔壁房间的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林时回吓得一个激灵,“噌噌噌”跑回床上,躲进被窝,把头盖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露出憋红的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去摸床头的闹钟瞧了一眼,从他们进屋到结束,时针整整走过了一个小时。
“嗷~到底是年轻人啊~”她感慨道。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间,林时回问饭友们,“我们老板年纪多大啦?”
“应该三十一二了吧。”
“都说男人过了三十岁那方面就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不行了?”赵云和Amy异口同声地问道。
阿花也挪了点位置,带着点略微猥琐的小表情,三个脑袋紧贴一起,“他应该很行吧,身高都有一米八几了。”
Amy立马摇头,“那不一定,我前任,一米八八,但是......那啥,咳咳,两分钟就没有了,还说是因为太爱我了。”
林时回差点一口饭喷出来。
赵云道,“好像说杨过......就会不行了。”
阿花:“这个有啥科学依据吗?”
Amy:“据说,网上说的,也不知道只是个别本来就不行的,让病毒背了个锅......还是可能真的会有些人受到影响。”
阿花:“我感觉是锅,我家那位也阳了,阳的期间不能运动,阳康后简直了.......”
Amy:“经验之谈,找男人要找喉结大的,腿毛旺盛的,鼻子高挺的,还有就是一定要健身。”
赵云:“我都好久没有开张了,玛德,男人都死哪里去了,好想男人哦。”
“运营同志,办公室里不是还有挺多单身小伙吗,还有你刚刚声音有些大呀。”
“哦哦,好的。”
“我从来没有高X过。”
“回呢?咋都不说话了?”
“#¥%%¥###.....*&......”
林时回竖着耳朵听讲,忽然被点到名字,“啊”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啊,我......我初吻都还在!”
“啊?”另外三人同时发出惊叹,不敢置信。
林时回自己也不敢相信。
就从十三岁进入青春期开始到现在算起,十五年的时间里,林时回对爱情本身没有什么探索欲望的。
学生时代,当其他女同学会讨论心目中的男神时候,她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学习上。讽刺的是,这样刻苦的学习终于让她成为了班级的中下生。
毕业后,她又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工作上。
一开始她找了份和大学专业对口的国际贸易工作,她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客户或者工厂方来电,她总是会第一时间处理事情,领导对她“赏识”有加,经常把一些小客户给她。
为了不辜负领导期望,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像她一样优秀的业务员,不管什么事情向她抛来,都不拒绝,就这样,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工作和学习中度过。
终于有天,负荷的工作量让她受不了了,林时回决定裸辞。
裸辞后的林时回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本来也想着要不学网上的那些人gap year,结果gap了两个月,发现不是所有人都能gap起的,没有收入来源,但开支仍然存在,便疯狂焦虑。
立马摆烂途中惊坐起,开始海投简历,找到了现在这家电商公司做商品专员。
这份工作,加班不多了,工作不需要用到英语了,多余时间空出来了,她无聊了。
正好闺蜜结婚生娃回老家了,她孤身一人留在杭城,就想着是不是应该谈个恋爱了,于是又正好看到电梯里的广告,就下载了交友软件了,和苏旭楠网恋了两个月,最后死于面基。
二十八岁了,男人的手还没有拉过呢,别说亲嘴了,“啪啪啪”那是更想也不敢想。
但是昨天晚上,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隔壁的干柴烈火点燃了。
林时回生平第一次做春梦了。
她梦到mater degree先生脱掉他湿哒哒的衬衫,露出结实有力的胸膛,向她慢慢靠近。
他把她圈在墙壁和胸膛之间,俯下身子,温热的气息游走在她的脖颈间,酥酥麻麻的感觉。
“嗯......哦......不要......”
她甚至发出了和隔壁那个房间那个女孩子一样的声音。
接着,master degree先生的手更加大胆起来,竟然摸上了她的胸,林时回浑身战栗,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清晨的闹钟响了。
她坐了起来,梦中的场景还没有忘记。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席卷全身。
尽管如此,她还是听到了内心深处掩藏着的、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她迫切地想做次爱。
“我是个晚熟的人。”林时回道。
下班后,林时回去维修店拿手机。
到手第一步就是检查一下有没有未接来电,果不其然,除了几个骚扰的电话外,没有其他看上去正常的陌生电话,虽然觉得在情理之中,但仍挡不住失落的心情。
晚上八点,她觉得屋子里很闷,想出去走走。
便戴了个耳机,走到公交站牌,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然后找了个车窗的位置,把脑袋靠在窗户的玻璃上,任凭思绪放空。
车子大概开了半个多小时,她也不知到了哪里,中途随便下了一站,正好是人民广场。
广场上有不少大叔大妈在跳广场舞,林时回买了瓶水,找了个台阶坐下。
耳机里放着毛不易的《消愁》,人是越听越愁,愁大龄单身、愁工作没前途、愁没房没车没钱、愁即将到来的三十岁......
正当愁愁愁的时候,Blake一身休闲装扮,牵着他的狗,闲庭信步走了过来。
林时回立马转过身去,准备走人。
“同学?”
很明显是在叫她,林时回打住脚步,转过身,朝他微微一笑,“好巧哦!”
“是啊?你也住这里啊?”Blake问道。
“不是呀,我出来散散心。”
“你一个人啊?”
林时回点点头。
“那你怕狗吗?”
“没有呀!”
刚说完,Blake就把遛狗的牵引绳交到了她的手里,“能不能帮我看一下Happy呀,我好想去下洗手间哦!”
林时回本想拒绝,手已经在大脑反应之前把狗绳牢牢握着了,她和那只狗一起留在原地,乖乖地等着Blake回来。
大概过了十分钟,只见Blake拎着两杯奶茶走了过来。
“你要西米露还是芝士莓莓?”
“芝士莓莓。”
林时回一手接过奶茶,另一手准备把Happy还给他,但Blake没有要接过Happy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顺手将她搂了过去,右臂搭在林时回的肩膀上,很不客气地说道,“走吧,去那边看看。”
林时回心惊了一下,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和男性做这么亲密的动作。
而且Blake远超出她的理想型。
不过Blake只轻轻搭了一会儿,就把手放了下来,手插回自己的外衣兜里,两人并排走着,中间保持了一点点距离。
狗是林时回牵着的,狗往哪边走,他们就跟着狗往哪边走,漫无目的,没有刻意找话题,月光刚刚好,气温也刚刚好。
有个卖花的小女孩正在向广场上的一对情侣售卖她的玫瑰,“哥哥,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
男生有些犹豫,但还是一脸不情愿地为这无聊的浪漫买单。
林时回拉了拉呆在原地不动的Happy,希望赶紧离这个小女孩远点。
狗子也很听话,立马小跑了起来。
但狗子的主人没有跟上,林时回转头一看,Blake正在那边卖花。
林时回从没有想过如此偶像剧的情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
过了一会儿,Blake走到她身后,拍了拍肩膀,递上一枝鲜红的玫瑰,“送你,希望你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是夜,林时回又梦见了那个摆放着各种老旧家具的小房间。
小小的房间挤着四个人,气味是油烟混着洗衣皂的味道,母亲进进出出,不停抱怨怎么找了父亲这么没用的男人,父亲则修理着收音机,用沉默回应着母亲不知哪来的怒气,弟弟和她在争夺手里的圆珠笔,窗外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领。
“你干嘛呀?神经病。”眼见着弟弟的行为越来越过分,林时回着急地吼了一下弟弟。
弟弟虽然只有六岁,但也听得出“神经病”是骂人的话,趁着林时回发脾气的间隙,一把拉过她手中的圆珠笔,朝着她的手狠狠地扎了下来,正好外面一声雷响,林时回吃了一记痛,朝着弟弟推了过去,她揉着手,大雨和凄厉的哭声一起响起。
“你怎么能骂弟弟是神经病呢?哎呦,宝诶~”母亲失控尖叫了起来。
林时回这才意识到闯了大祸。
弟弟的身后是新罐装的热水瓶,他就这样倒在血泊中,脸色渐渐煞白。
母亲上来给了林时回两个耳刮子,“要是他有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办呐!”
父亲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砸掉了快要修好的收音机,却依然沉默,不动声色。
他们抱着弟弟跑出了屋。
林时回立马跑到窗前,跪在书桌上,扒着栏杆,雨水打了进来,模糊了双眼,直到看见他们冲进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
林时回也不知道在那张桌子在上跪了多久,等大门被风狠狠关上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看上地上的那摊血水,狠狠哭泣。
再后来,母亲先回来了,林时回上去询问弟弟的情况,母亲不肯同她多说一句话。
“妈,妈,林时杰怎么样了,他不会死了吧?”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求你告诉我呀。”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妈,你说话啊,你说话啊,我对不起弟弟,我对不起弟弟,你打我啊,妈。”
林时回记得自己哭干了眼泪,直到看见父亲抱着弟弟重新出现在家门口,她才彻底松口气。
母亲过去抱住弟弟,一步也舍不得和他分开。父亲的神色有所缓和,想同林时回说话,被母亲凶狠的眼神制止住。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眼神,是多么的深恶痛绝。
林时回终于明白,在这个家,她才是多余的。
“我走行了吧!”林时回怒吼完,冲出了家门。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个雨夜里走了多久,只记得她经过一户人家门口的时候,隔着未被关上的门窗,看见屋子里暖光的灯光下,有一支艳红的玫瑰插在桌上的花瓶里,女儿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妈妈在身后追,一家三口围绕着那张桌子嬉戏追闹、跑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