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已死

    昭华目光扫过台下三人,心血尽数耗干,只剩一口气撑着,已经没有办法救回来了。

    未至洪荒,逗留在人间的恶——

    纵然并非萧瑜四人本愿,可终归是成了恶果的引渡者,萧瑜是萧疏已的因,阴差阳错免去此番死劫,可余下三人……

    可惜了。

    筹谋布局,相术卜卦,司无咎若在此,定是要好生称赞一番的。

    只是,若非她与萧疏已本就超脱此局,而木犀四大家经年所利用的又非这世间之污秽,说不定他们几人就筹谋成功了。

    她又重新看向萧瑜,沉默的想,其实也算不得失败。

    袖光一闪,打向萧瑜。

    她从几人的因果线上看到,三人从始至终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却仍旧愿意瞒着萧瑜,为他卜算出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离开吧。”

    既然是多年筹谋之愿望,便没有因一时之气而功亏一篑的道理。

    离得这里远一些,也省得萧疏已再次发疯,不管不顾杀了他。

    袖光打入萧瑜眉心,他受力向后一仰,目光瞬间涣散,跌跌撞撞转身,口中喃喃:“离开,离开木犀……”又似村中痴儿,两行清泪带血也无觉。

    .

    昭华侧身看向萧疏已,神色冷厉。

    三尺祭台之上,高座的是此间唯一的至高之上,而三尺祭台之下,血流成河凝成阵祭。

    人的欲望汇集在血液之中,越发殷红可怖……

    木犀之城数千载万载的恶凝成的灵,在阵法之中发出尖锐叫嚣,游荡在台下众人之间,却声嚣内荏不敢靠近昭华身侧。

    萧疏已缓缓睁开眼,温笑道:“昭昭,你来了。”

    昭华拧着眉,眼中厌恶:“萧疏已,我再说一次,凡人昭昭早已泯灭世间。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可能再重现你眼前了。”

    “没关系。”萧疏已双眸之中深情缱绻,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我知道,你只是忘记了我。如此,归途不行,我们便重走一回去时的路。天地重开,时空溯流,只要我们能够回到过去,一定能够回到过去的。”

    “昭昭,我们一定可以回到过去的!”

    “相信我,这一次没有剑宗,没有琅峰山巅,没有沧澜天门,只有我和你,我会和你日日守在春三日小境之中,相守白头,永不相离。”

    “我们,一定可以幸福终身。”

    ……

    天启录万载之中,她与此人历经世间至情,期间不泛以亲友夫妻之名,纵然以身相替代为死过,但为了早日走完这一段路,她大多都会在凡人身死之际带走他的残存灵识。

    只这一遭心软,便平添了折磨多麻烦事情。

    昭华闭了闭眼,冷声判道:“你破天门而升此间天道,不以沧澜万众生灵为肩上大任,不早日归位修补沧澜命格,不消弭凡人俗欲持正守公,反倒助长心中欲壑,踏入无边为污秽洪流,欲借未归洪荒之恶满足一己私欲——

    “实为,罪!”

    萧疏已闻声大笑:“天道非我所愿,天门非我所念,沧澜众生何曾待我以真,纵万古公正又与我何干!”他盘膝仰头看着昭华,眼尾染血流出眼泪,顿了一下,嘶哑着喉咙颤道:“我为凡人,偏私一人,何罪之有?”

    昭昭,明明是你的心偏了,不愿意再爱我了,是与不是?

    昭昭,这可怎么办啊……

    萧疏已看向昭华的眼中泪中,满是祈求和绝望,伸出手去触碰昭华的衣角,还是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愿妻顾怜他。

    昭华不为所动,垂眸泛着冷光:“修者,修身,修心,修苍生念!若无心念,何必踏上修行之道。“袖长甩过,负在身后,低头看他:“天道既定,百年之内已无可更复。”

    她抬头看向祭台之下肆虐的恶灵,目光渐渐方远,那是萧瑜离去的方向,郁郁葱葱的古槐,苍寂的青石街道……

    这木犀城中的恶,被四大家炼化不知多少年岁,如今又在萧疏已这个天道既定者手中走了一遭,已经流不到洪荒了。

    洪荒啊……

    昭华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似她方才驱离萧瑜之时的模样,恍惚之间让她见到了凤凰。

    萧疏已被甩开的手,垂在身侧,满头乌发遮挡住神色,发出低低的笑声,似呢喃私语般自说自话:“昭昭,没关系,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过去了。只要回到过去,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的。”

    昭华凝视着掌心逸散出的淡淡光点,从恍惚中回神,轻声道:“泯顽不灵。”

    浅浅的光点慢慢逸散,蔓延到昭华全身,可好似无人察觉到这般异样,萧疏已眼中的凡人昭昭依旧正常。

    昭华淡漠的瞳孔中,无一凡物,于苍天论道:“诸凡天道,寰宇众生,命有终始,万劫横生。”

    “吾,以天之上为名,入劫化生,堪众生难,犹知青天黄土不忍,故——”她顿了一下,语气坚定铿锵,话锋直指云天之上的沧澜天门。

    “吾,以沧澜之劫,命天门广开,解洪荒之难,归归众生。”

    “又判,沧澜天道偏私,当以天地之火诛杀凡情,助尔等早行大道。”

    云天之上,翻卷龙腾,紫气喷发,金光大盛。

    沧澜好不容易择选出来的天道,自然不容上界这般随意发落。

    昭华望远,眸中闪过一丝神光,流窜而出于云天之上威压直坠,毫不在意沧澜小界的反驳,直道:“天门,开!”

    万物行其道,先前她不愿意打乱一界的至高法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毫无办法。

    白玉京的十二尊神不能搅乱三千世界的命轨,但她以诸天至高为名,万界莫不从属。

    只是……

    昭华眸中的光暗了暗,若是有更好的选择,她是不愿意去搅乱掺和世间生灵的命格。

    可,泥潭深陷,早已枉然……

    .

    瀛川水岸。

    至冷至清之水,突然于岸边燃起朱红色的火焰,森中万物,迫于威压胆寒瑟瑟,匍匐在地,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尚且无人发觉,火焰最中央是一名沉睡的神色容光的女子。

    威压蔓延至最近的月上宫。

    正在宴饮宾客的月上尊者一瞬间就察觉出来了异样。

    司水神君撞杯饮醉,试探道:“何人于你这月上城,如此肆无忌惮,也不怕吓到这些来参宴的小仙们。”

    如此强烈的威压,若非列神位,兼并十二城主之力,怕是勉强。

    也不知是月上尊者邀来了哪一位。

    莫不真的是玉京陛下亲临了?

    司水面上如常,心思却千回百转十八弯,想着想着面上苟不住的笑意。

    月娘回笑,淡淡道:“收收你面上的心思,叫我知晓你心中胡思乱想什么,必是要将你打入苍崖绿嶂,受些苦头吃吃。”

    司水讪讪一笑:“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却是好奇究竟是何人而已。不信你瞧瞧,这宴上诸君哪一个不好奇这般强大的威压究竟来自何人。”

    月娘苦恼地按了按眉心:“阿昭今日来了,许是……”

    她话还没说完,司水便压低了声音打断,惊喜道:“殿下愿意走出明皇殿了?”

    月娘转身便要向外走去,临走还交代道:“不许声张,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哪怕是玉京陛下来了也可以,代我先照看半刻宴。”

    司水笑眯眯地道:“自然自然,你且去吧,记得照料好殿下。”

    .

    天门大开,昭华已经尽量控制本体威势莫要肆意,眼下也只能先顾眼前之乱了。

    凡人昭昭的身体依然在不断逸散这光点,整个任仿佛都虚化,快要消失了一样。

    朱红色的流光圈拢这整个祭坛阵法,收缩,闭合。

    萧疏已难以见到昭华周身之变化,却隐隐觉得与他相连的天门发生了异动,心中顿感不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昭华,忍不住唤道:“昭昭……”

    却只能看见昭华的背影,清冷孤瘦,隐隐给他一种这人顷刻之间便要羽化的强烈不安。

    “昭昭,你回头看看我,好吗?”

    回祭之阵将起,他为阵眼,受困原地,暂时不得起身。

    可心中不安越发强烈,胸口之出无端而来的阵痛让萧疏已忍不住捂着心口弯腰,却仍在口中唤道:“昭昭……”

    昭华微微侧头,面上带着俯瞰众生灵一般慈悲悯,视线扫过萧疏已,淡淡开口:“燃。”

    恍若神明降生,涤荡人间,一个字便是万法之宗,比之萧疏已这个尚未归位的天道不知要尊位至高出多少来。

    萧疏已胸口钝痛,阵法戛然而止,耳鸣阵阵,他的灵识仿佛漂浮在整个沧澜大地之上,似风似云似青天。

    轰然而起的大火,肆虐在血祭之阵中,疯狂吞噬燃烧着这些尚且未到洪荒的恶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半声就化作尘白空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最终,沉静落在昭华身侧。

    凡人昭昭的身体……

    已经不能够算是血肉之躯了,梧桐灵性也化作光点逸散成虚无了。

    “昭昭!”意识虚浮在沧澜大地之上,萧疏已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长悲长痛。

    昭华全然化作朱红色的火焰,托起化作人形的半身,如无上尊神虚拥大地,垂首敛目。

    长风带起尘土喧嚣,众生恍然之间都听到了那个字——

    “燃。”

    “燃。”

    “燃。”

    萧疏已的凡人身躯吐了满身的血,披头散发,俨然已经疯魔,乌发遮挡住脸庞,透出的半眸具是癫狂恨意。

    他说,要杀了昭华。

    而那火焰尊神不知听到没有,又或是在众生境中无意间扫过蜉蝣蝼蚁的微末张狂,丝毫不为所动,她垂眸:

    “燃!”

    焚烧烬所有的凡人七情,污秽欲望,才能真正位列一方世界天道,庇护沧澜。

    风过,祭坛之上,已是了无尘烟。

    天门金光大盛,沧澜修道一途再无阻拦。

    昭华俯瞰苍天大地——

    偶有青山连绵,骑牛小儿持药锦行医一方;湖潭水深,可藏蛟龙庇一方水土;地脉相通,修者从天地汲取灵气,再回馈给众生万物……

    如此,愿长得安定。

    .

    昭华在瀛川水岸醒来,耳边是瀑布激荡的寒气水声,入目的是苍苍明月。

    她在想——

    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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