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凝初次日醒来时，就觉出府中的不对劲，出了身边伺候的人手多了一倍不止，更有那藏在暗处里的无数，待白洛端上早膳时一问才知是萧大人派来保护世子的，而这侍女家丁们则是谢宥珩吩咐的。
“他何时回来的？”江凝初诧异问道。
上次分明是放过杨智给个障眼法罢了，让他好放下戒心，这才有了昨日的那一遭祸事，如今这般自家戒严，可现在这放任敌人是何打算？
白洛一边将膳食摆放齐整，一边回到，“奴婢去厨房时听下人们说是半夜回来的，世子连早膳都未曾用就歇下了。”
一张紫檀木方桌上堆起来精致的膳食，瓷白的碟子附上酱汁，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糖蒸酥酪、珍珠翡翠汤圆、莲叶羹、玫瑰酥等各式菜色，零零散散算下来得有七八样了，江凝初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胃疼了。
“不是吩咐过早膳无需如此铺张了吗？这怎么用得完？”
白芷在衣柜处收拾着带来的衣物，闻言笑出声来，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就连白洛也看着江凝初是忍俊不禁的模样。
“还不是那群人拜高踩低，想着我们初来乍到好欺负，也就没太上心。”白芷说到这儿，语气有些激动，想当初她去厨房多要了盘绿豆饼解馋都没看到个好脸色呢。
眉峰一挑，又道“可如今不一样了，今晨世子‘亲口’下令，以后府中大小事宜皆由娘子你做主，奴婢也算是神气了一回，”白芷双手叉腰，昂首挺胸，“这叫狗仗人势，叫他们不得不服气，”
江凝初一口茶差点儿没呛着，哽着脸通红一片，骂道“你这丫头，越发把不住嘴门了，”白洛在一旁笑着眼弯成月牙。
白芷依旧不依不挠，“娘子莫要冤枉奴婢，这本就是事实嘛，您如今得世子爱护，出门在外也算是有了庇护，再说，世子玉树临风，貌若潘安，又有实干，实在是上佳之人，依奴婢看啊，最是般配不过了，”
江凝初险些气笑了，真是越说越不像样子，“你啊你，这些话你同我讲讲就行了，莫要与他人说道，免不得叫人抓住把柄。”
“他们哪敢啊？”
白洛紧急拦住大舌头白芷，温声道“娘子还是快些用膳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抬手示意白芷闭嘴，又言“白芷说的也不无道理，一切以娘子安全为重，”
江凝初秀眉修长，微蹩又舒展开来，轻点了点头。
用了半碗莲叶羹，和了几口汤圆，各色果子都来了一口，便叫收拾下去分给下头伺候的人吃。
待拾掇整齐准备出门之时，江凝初倏地想起什么，犹豫了会儿，同屋前随侍的婢女吩咐道，“叫厨房提前准备好世子的膳食，世子一醒就送去，”思索了几秒，“世子昨夜回来得晚，想必没什么胃口，就准备几道开胃小菜，清淡滋补为佳。”
吩咐完之后就领着白芷出门去，白洛则留下来听她的吩咐办事。
虽说她如今处境尴尬，明面上是行事妥帖了，背地里下人们还不知怎么议论，可既然谢宥珩给了她权力，那自然是要立好规矩的，哪怕是就这样让自己在西南待的这一段时间安心也是好的。
许是昨日的耐心等待奏效了，江凝初前脚刚踏进万凤朝的门，就见昨日那个面容慈祥的管事走上前来，客客气气地将她带到了一个比昨日更宽阔的会客室，恭敬回道“劳娘子稍等，我家老板稍后就来，”
江凝初颔首微笑，举止端庄，管事的见了更加是乐意跑腿传话了，这样一位柔情似水的娘子，竟还是个主事的，这在商界可不多见。
管事的出了会客室，掀起衣角直奔五楼，在左侧那间屋子门口敲了三声，听到里头的人说了声“进”后，推门而入。
先是恭敬地说了声“顾老，毕老，”
“顾老，昨日那位娘子又来了，点名要见当家的，”
“顾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是店中出了什么差池，”室内，另一名叫毕老的老者开口问道，看上去与顾老年纪相仿，扮得是温文尔雅的风流。
顾老耐心与毕老解释，并将昨日让管家调查江凝初的背景一并托出。
“此女子来头不小啊？能在上京这样的地方立足，想必身上还是有点功夫的，”老者听完有些惊讶。
顾老的表情则是陷入了忧虑中，“也罢，先见上一见，或许有些意外之喜呢。”随即摆手让管家去引见。
“顾兄，当务之急先别管他人了，这李家都打上门来了，别说我们好几个铺子被他抢了，就连自家那几位都被说动了，想必昨日你已经见过李靖了，此人惯是会偷奸耍滑，你我倒还好，这万凤朝可不能没资金周转啊，我看还是先答应他的要求为好。”
毕老苦口婆心劝道，可不见顾老有半分妥协之意，一时间竟沉默无言。
饶是江凝初做好了思想准备，待见到真人之时还是有些讶异，偌大个万凤朝，上头的老板却是这样两位老人家，深陷的眼眸中尽是慈祥与睿智。
同样，顾绍忻与毕泽也是眼前一亮，这小娘子周遭透出来的气质，精强能干，与之外表的可人儿，倒颇像那带刺的花儿样，危险迷人。
“见过二位，”江凝初弯腰屈礼。
“不用客气，在下叫顾绍忻，这是我的老伙计，叫毕泽，”顾绍忻满脸笑容，很是亲和，
毕泽倒是象征性地回以微笑。
从小在外祖身边摸爬滚打，像今日这般场面她可是见过不少次了，别看面上时热情洋溢，实则暗藏玄机。
江凝初直截了当地展开了话题，“顾老，我可是久闻大名，不瞒您说，此次前来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您的万凤朝精于工艺，在滇城一带乃至西南都销量可观，可我知道谁也不愿做井底蛙，何况是您这样胸怀大志之人，要想销往整个雍国，我这儿有的是门路，”
“哼——，小姑娘，话可不要说太满，”毕泽很不合时宜的来了这么一句。
江凝初也不恼，毕竟谁也不愿意听空话，“您别急，若您不信，大可查查我的身份，我们江家商会在江南一带根基牢固，在上京之中也不遑多让，最重要的是我有矿，”
毕泽本还想听听江凝初能说出什么花样出来，听到这儿，手中的茶水差点洒了出来，反复眨了眨眼，“真的？”
“那岂能有假，虽不大，产量确是不错的，”江凝初解释道。
这金矿算是外祖父产业中最值钱的一部分，当时外祖去世之时，此矿还未开掘，是少有的不属于朝廷的矿产，就有那眼馋之人想要买下，出了天价，却被江凝初一口回绝，这才留存下来。
“我们江家珍宝阁里的首饰都是用自家金矿里产出的金，又与朝廷冶炼所有合作，纯度高，供应稳定，只要您愿意，不用担心原料的问题了。”
江凝初明显地看见顾绍忻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从最开始表面上的亲切，到如今花白的眉毛紧蹙。
顾绍忻有些触动，毕竟李靖之所以敢上门来与他‘商讨’就是因为他手中握着万凤朝的原料来源，在西南一带的金料来源都得他点头才有货源，如此一来便可不必受他掣肘了，只是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他又怎能轻易相信一个黄毛丫头呢？
“您可以慢慢考虑，我所能给出的最大优惠——在您现在订购黄金的价格上再少一成，以及您在别处只要我顾及得到的地方，都可供上您的成品。”江凝初顺水推舟，再加一把火。
————没过多久，五楼点门打开了。
送走江凝初后，毕泽立马上前，语气急耐，“顾兄，你不会真相信一个小丫头的话吧，”
“这不是年龄的问题，人家虽然年岁小，可确实是有这样的本事，如今李靖单方面毁约，想要入股万凤朝，否则就断了我们的原料供应，抢铺面撤投资这等也只能算作是小事了，”
“西南战乱多发，朝廷早就不满，金银这些是更不可能流入，就不要做它的打算了。可李靖这样不守信用之人岂能再用，甚至管制万凤朝，从前李家商会的事你也是晓得的，物价上涨，百姓怨声载道，如若让他插手，万凤朝非得被他搅浑了不可，我们毕生的心血可不能就这样没了。”顾绍忻将头沉沉埋下，不知思索着什么。
毕泽突然发不出声了，仿佛衰老了几岁，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是啊，万凤朝如果就此落寞或是妥协于小人失了本心那还是原来的万凤朝吗？
在一个已知是绝路的时刻，突然出现了另一条未知的路，往往是极为吸引人的。
沉默良久，毕泽长叹一口气，道“都听顾兄的，”
顾绍忻点点头，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附上毕泽的肩膀，拍了拍，“放心吧，我会再仔细调查一番，断不会随意决定，不求她能有多乐善好施，但求无过，毕竟，万凤朝也是我一生所求。”
但愿吧，希望这个小娘子能给他带来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