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神大会的前几轮很快尘埃落定。
这些日子里，楚日半偶尔会去山下，看看相熟之人的比赛。不过更多时候，她只是熬上一碗汤药和糖水送到易寒门前，然后静静躲在房里发呆。
连着送了几日的药，楚日半连半点回应都没得到。她甚至不知易寒是否喝了她的药，只是每次去时，放门口的台阶上总是如往常一样，空空如也。
连空碗都没有。
很多消息，都是叶阳带回来给她的。
叶阳顺利挺过了前三轮，终于走到决赛。
雪玥，作为萧然宗饱受期待的弟子之一，和她之前每年一样，这次也成功挺到最后一轮。
秦峰前两轮本都很顺利，只第三轮时，碰到了一位来自无定宗的选手，那人自幼修行软剑，攻势猛烈无双。秦峰战斗风格本就儒雅，遇上这样的对手，愣是压着他半晌未出一招。
纵然治医阁是防守高手，却也难敌如此持续的攻击，终究还是落败了。
如此一来，决赛最终的八人配置已定，萧然宗剑修阁独占四人。
最终的决赛，就在明日。
顾青衣格外重视，大晚上的愣是把他们几个都叫到书房，好一顿嘱咐。
意料之中，易寒没出现。
三人面面相觑，垂头聆听着掌门的教导。
“明日便是决赛了，你们几人都是剑修阁的核心弟子，万事更要小心。”顾青衣翻了翻手里的比赛日程，”日半和雪玥要对的是无定宗，他们的弟子通常是自幼专修一个武器，灵器选择也都和修炼方向重合，基本功相当扎实，所以你们要多用阵法，只有阵法和武器结合得当，才能加大成功概率。”
“叶阳你对的是陨玉宫。他们也是这几年新兴起的宗门，擅符咒。所以你要多发挥自己剑修的优势，不给他们出手的机会。记住，盯紧他们的手指。”
顾青衣眉头紧蹙，他指尖扫过易寒的名字。
他已许久没见易寒。
这等弟子向来最难掌控。管得紧了，怕他没法施展天赋。管得松了，又怕他搞出什么幺蛾子。
当真是难办。
“你们几人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萧然宗定要大胜！”顾青衣沉声道。
不似叮嘱，更像是命令。
三人心里各装着心事，只默默点头，没再言语。
晚风习习，书房外的几人沉默片刻，却是雪玥先开口道，“近日你们见到阁主了吗？”
“没有。”叶阳率先开口回道，“我听说，他最近闭关修行，连掌门去找他都不开门。更何况咱们了。”
雪玥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楚日半身上。
她本不想多事，只是那日，她是唯一见到易寒那副惨状的人，心里总是存了几分担忧。
楚日半诚实道，“我也没有。”
雪玥眸光闪烁，默了默。
总是她管的太多了吧。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对大家而言，也是最好的。
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大战在即，就连一贯心态极稳的叶阳也有些顶不住，匆匆告别便要回去修整。
楚日半独自一人停在书房门前，想了许久，终究还是给易寒门口又送了碗汤药。
这些日子，她送过来了差不多十碗汤药。每一次，都是放在他门前的台阶上。
那青石台阶活像个无底洞，每次再来时，碗没了，药也没了，一切如常，就连屋子里都是如之前一般的安静。
楚日半提起裙摆踏上石阶。
她抬起指尖轻触木门，突然很想敲门看看，里面的人是什么情况。
夜色很静。
木头陈旧的纹理划过她指纹，仿佛一个无形的结界般隔开两个世界。
楚日半抬眸望了眼屋里浓重的夜色，似被抽干力气般垂下右手。
即便是开了门，见到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罢了。
她目光扫过台阶上两个如玉的瓷碗，很安静很平和。
月色衬着她杂乱的心跳声，她只觉得自己像个被人遗忘的笑话。
她不该来的。
楚日半转身离去。
她的脚步声走了半晌，陈旧的木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少年依旧是一袭青衣，他瘦了许多，骨骼分明的脸上又多了些棱角，更添了些冷峻。
他盯了楚日半的背影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俯身端起留在台阶上的两个瓷碗。
趁着月色，他仰头一饮而尽。
汤药清苦，易寒面上却没有半分痛苦之色，他只是默默捏碎瓷碗，像之前每日一样。
*
翌日，点神大会终于迎来决赛之日。
楚日半一早都还没睡醒，便被叶阳拉着下山。
“日半，我和你说，决赛可是得早点去，你不知道那帮人，他们比赛都输了也不肯走，非要留下来凑热闹。哦对了，听说八门宗……”
叶阳话虽密，但说得一顿一顿，仿佛被人点了穴般无法正常运转。
楚日半拉住他的手腕，轻声道，“叶阳，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的。你是咱们萧然宗最为顶尖的剑修之一，不论遇上什么人，你都一定能赢。”
话多的少年就连紧张的时候也习惯用言语堆砌来缓解自己的不安。
楚日半看着他头上豆大的汗珠怔了片刻。
她已经习惯了，身旁总有这样一个活泼明媚的少年存在。
她想成神，但她也想大家都能如愿。
这次叶阳没再说些有的没的。
他似乎忘记了方才说过些什么，只是呆呆点点头，“嗯，我会努力的。”
片刻后，他又回头问道，“若我赢了，有糖水喝吗？”
楚日半笑笑，“当然。赢不赢都有。”
“一言为定。”
“嗯。”
萧然宗下山的路并不远，若是御剑，几乎片刻便到了。
但两人似乎都没有御剑的想法，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走着，走了许久，终于看到被众人围成一圈的决赛场地。
决赛场地和之前几轮的场地位置没有任何不同。
唯一不同的便是，围观的人多了好几倍。
点神大会一年只举办一次，是众仙宗难得聚齐的大日子。
因此，虽前几轮已有多人淘汰，但众人却依旧不肯离去，全都兴致冲冲地跑来观摩决赛。
虽说自己失去了比赛资格，但能在高手如云的决赛现场观摩一二，也算是个难得的经验了。
楚日半和叶阳便是这样穿过层层人群，才终于进了赛场。
他们是参赛选手，名字和赛程早已被印在了纸张上分发给在场众人。只可惜认识两人的到底不多，他们都已经站在舞台上了，还差点被看热闹的人推下去。
“决赛什么时候开始啊。我要被挤死了。”一个年龄尚小的弟子闷声道。他身形太小，被挤在人群中连头都露不出来，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一旁的师兄没好气道，“你急什么，嫌挤就别来凑热闹啊。”
“吵什么！丢人。选手人还没到齐呢，怎么开始。”第一排的年长弟子开口道。
“是啊，那个易寒还没来呢。”他右手边弟子附和道。
“你们说，今年能有几个升神名额？”
“我赌两个！”
“不对，去年就是两个，今年没准一个。”
“也可能是三个。”
“赌点什么？”
“就赌你们八门宗门口那颗樱桃树吧。若是我赢了，你们便把樱桃树砍掉，送到我们宗门来。”
“哈哈哈，看你那点出息。”
台下，不同宗门的弟子聊得火热。
他们都是已经淘汰的选手，自然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难得一片和谐。
台上，楚日半余光飘过某处，她假装淡定，心里却忐忑得要命。
人群中，她远远看见了一个身影。
少年一袭青衣御剑而来，像也不像她记忆里的样子。
他瘦了很多，衣袂飘起的瞬间，隐隐可见他棱角分明的小臂骨骼，似海礁般刺人惹眼。
他鬓角碎发被微风吹起，将眉眼遮了大半，楚日半却还能看见他微微上调的眼尾，像朵攀上枝头的眼里桃花，妖艳却冷冽。
他真好看。
初秋的风里莫名多了丝心动。
楚日半强迫收回心绪，垂眸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纵然她不看，台下弟子的讨论声却愈来愈大，直直撞进她的脑海。
“那个，是易寒吧？”
“易寒来了，比赛终于能开始了吧。”
“说起来他排面也是够大的，这么多人等他一个啊。”
“你懂什么。我敢预测，今年不管成神名额有几个，都肯定有他一个。”
“这还用你预测？明摆着的事。”
易寒便是在众人纷乱的讨论声中安然落地。
他落地的一瞬间，楚日半吸了吸鼻子。
这股苦辣的味道，是灵汇菇没错了。
她的药，看来是有归处的。
“选手已到齐。现在，决赛正式开始！”几张明黄色的符咒猛地落地，圈出四个大小均等的场地。
“本次决赛共八人，分为四个赛场，请各位参赛选手按照划分顺序入场。”
楚日半抬手看了看自己的签，这是他们入场时，抽过的顺序。
她在四赛场。
她知道雪玥和叶阳分别在一赛场和二赛场。所以，易寒，必定是在三赛场了。
选手纷纷散开，寻找各自归属的赛场。
观众也一并打散，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场次加入。
楚日半望着台下寥寥无几的人群，心里却莫名轻松不少。
没人关注，她反而能发挥的更好。
她礼貌性地和对手行过礼，完成了自我介绍，刚准备好架势要出手时，却看见外面突然涌进许多陌生的面孔。
一旁的小弟子忙着拦人，“欸，比赛要开始了，你们这么突然闯进来算怎么回事？”
为首闯入的弟子却喊道，“三赛场那，易寒赢得太快没得看了。我们不来这还能去哪？”
台上，楚日半猛地愣住。
她还没出手。
易寒，就已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