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后。

    陈栩好瘫坐在不照山外，由朝云宗搭建出来的安全区。

    陈栩好心情恹恹，她想哭，这里哭的人很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难受溢出了喉咙，眼泪却迟迟流不下来。

    身上黏腻腥臭，剑刺入皮肉的触感令她恶心。

    她的眼底泛着猩红，她杀人了，不，不是人，是魔物。

    她疲倦地垂着脑袋，身体上的乏力可以洗去，但心灵上的创伤难以磨灭。现在一闭上眼睛，她的眼前都是浓郁的红，散不去的臭味，还有那魔物撕心累肺地求饶声。

    她总有一天会适应这个世界的，但不应该来得这么快。

    她抬起她的手，鲜血已将干涸，她分不清是那些怪物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她的脊背似是猛地被抽离了脊骨，她身子不住的发软发抖，往身后栽去。

    季郇在她的身后，在她完全跌倒在地上之前，伸手接住了陈栩好，将她圈到自己的怀中，怀中的身子在轻轻地颤抖。

    季郇餍足地眯起双眸。

    陈栩好感受到身后的温度，她猛然转过身，双手抓住季郇的领子，奔溃大哭，“我杀人了。”

    “没有，姐姐你不过是杀了魔物而已。”季郇颇为享受陈栩好这一刻的脆弱与依赖，他抬手，摸了摸陈栩好的头顶。

    “你可是英雄啊。”季郇呢喃道，将陈栩好更为紧密地搂紧怀中，“不用害怕，我陪着你。”

    她不是，陈栩好迷蒙的双眸，紧紧咬住下唇，一开始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杀了魔物，但是后来呢，鲜血模糊了她的双眸，她透过浓郁地黑气，她可以听见那些魔物的哀求，他们会说话，哭着求她放过，但她依旧举起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她闭眼上，七八岁孩子的哭泣犹在耳边。

    为什么会这样，不，她没有错，不杀了这些魔族，她就会被他们给吃掉。

    “魔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陈栩好闷在季郇的身下，嗓音沙哑的询问。

    “是怪物，所以我这么做是对的，是吧。”

    “嗯，不要同情他们。”季郇眯起眼，虚虚地望向被朝云宗新筑起的结界包围起来的不照山。

    是的，陈栩好想自己也许只是还没有适应，她会适应的，魔族就是该死，他们杀死了多少无辜的不照山的子民，这里没有法律，没有正义能为他们伸张，所以她做的是对的。

    她只是还不适应，用剑，由她来审判这一切。

    良久，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影，“陈师妹，喝点水吧。”齐淮之走过来，递来一个小瓷瓶。

    陈栩好接过后喝下，疲倦酸软的身子渐渐有了力气，“这是什么？”

    “灵果做的灵汁，可以补充体力。”齐淮之解释道。

    “陈师妹，方才你做的很好。”比起那些因为不能使用灵气就坐以待毙的修士，陈栩好这种敢于执剑去对抗魔物，才更显的难得可贵。

    方才见到陈栩好，齐淮之吓了一跳，陈栩好浑身都是血，要不是那双眼睛，齐淮之还真是认不出。

    不照山城与外界留下了一道分明的界限，之前还人声鼎沸的不照山，现在却已经哀鸿遍野。

    “这次魔族来袭，是在意料之外，朝云宗已是尽力。”齐淮之嗓音哽咽道：“但是我们没有救下所有的人。”

    他双手紧握住佩剑，目光深沉地看向不照山城的方向。

    朝云宗划出的这一片安全之地，哭声，哀求声此起彼伏。

    陈栩好有点理解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厌恶魔族。

    “陈师妹，你们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处理，这里也并不是什么安全之地。”齐淮之交代了几句之后，转身去安置其他的百姓。

    陈栩好点点头。

    等齐淮之离开，淮桑才悄无声息地靠近着陈栩好，“姐姐，你是朝云宗的弟子？”

    “嗯。”

    淮桑垂下头，这就麻烦了，吃掉这个女人没那么容易了，现在有朝云宗的弟子在这里，行事更加不便，他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但是刚才在不照山的混乱之中，他明明有许多的机会可以吃了她，但他却没有。

    陈栩好心情低落，烦躁，又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们要回宗门了。”陈栩好拿出身上的二十个灵石，“这个给你，我们走了。”

    淮桑捧着手中的钱袋子，凝望着转身离开的陈栩好。这个貌似是她身上所有的灵石了吧，就这么给他了？

    她真的善良的，令淮桑想发笑。

    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修士呢？

    他可是想要吃她呀。

    淮桑将灵石收好，心中惋惜，可惜了没能吃掉。

    回到了朝云宗，陈栩好连着请了三天的假，在房中睡了三日，她才调节过来了她的心情。

    她总归要适应的，这是修仙界，杀人就和砍白菜一样，很正常。

    陈栩好告了三日的假，再次出现在勤学堂来上早课。

    陈天奇坐到了陈栩好的身边，“姐，你没受伤吧，不照山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要是当时我在场，我肯定将魔族杀一个片甲不留。”

    陈栩好摆摆手，不要和我提不照山，我好不容易才将那些血腥的画面给忘记。

    “姐，魔族长什么样？”陈天奇颇为好奇，“是不是和画本子里面一样奇丑无比。”

    不，他们会变得和我们一摸一样，陈栩好半敛眸子。

    她哑着嗓子问道：“他们会变得和人一样，甚至他们还会变成个孩子，这样你也下得了手吗？”

    “这有下不了手的，魔族就是魔族，别想用这种小伎俩就骗过我，就算他变成了我娘，我照样能大义灭亲。”

    陈栩好：果然她才是这个世界不正常的人。

    不照山的事情后，朝云宗突然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具体就是之前本来许多是由齐淮之和怀白曼上的课，变成由余溪来代课。

    陈栩好抬头瞧见之前贬低她的余溪，本来恢复好的心情，一下子又不太好了。

    接连的这一个月，朝云宗上下或者说整个修仙界，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一月前，魔族魔尊生死不明，于是魔族内部内乱后出现新的统治者，九炎，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向了不照山，魔族现在已经将不照山据为己有，听说但凡是他们抓住的修士，他们都会将他们关进不照山中折磨，没有了灵气和法力的修士，往往扛不住他们的酷刑。

    而这只是开始，之后又接连骚扰了仙界与魔族，魔族与人界相邻的四五座城池。

    仙门这一月，接连派出了四五十位弟子和各峰宗主。

    之前魔族和仙族尚且还能和平共存。大多都是因为魔尊不太爱管理魔族中的事物，也不热衷于侵略扩张魔族的版图和领域。

    之前魔族虽有小骚扰，但却不会这般的明目张胆且挑衅。

    两个月后，陈栩好终于再次看见了齐淮之和怀白曼。

    他们似乎有些憔悴了，接连两个月的奔波与魔族对战，他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但齐淮之还是回来给大家上课。

    齐淮之一回来，许多弟子叽叽喳喳地围在了他的身边，诉说着对他的想念。

    女弟子可能是为了他的脸，男弟子是估计真的想齐淮之了。

    余溪上课是真的恐怖，他不管众人的能力与极限，他只负责制定一个标准，达不到就是废物。

    而陈栩好最为拥有天灵根的天资，更是没少收到他的额外加练。

    齐淮之与身边的微笑低语了几句，而后走到了在练剑的陈栩好身边，“陈师妹。”

    陈栩好收回剑，“齐师兄好。”

    “看来与余溪有在好好教导你们。”

    陈栩好嘴角一抽。

    她赶忙转移话题，“齐师兄，魔族的事情你们都解决了吗。”

    “嗯，”齐淮之淡淡点头，“近来魔族应该不会在来犯了。”

    “那挺好的，不过。”陈栩好略微迟疑，接着侧过头，“听说魔尊不好战，甚至还能仙魔共存，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现在的局面不是更糟糕吗？杀掉了一主张和平的人，换来了一个激进的，为什么？

    齐淮之顿住，似是没有想到陈栩好会问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答道：“因为他太强了。”

    “就算是现在这样看起来我们饱受魔族骚扰，但至少现在魔族的实力和仙门持平，强却不恐怖。若是真的有一天仙魔大战，仙门是有胜算的。但若是魔尊尚在，仙门恐怕毫无还手之力。”齐淮之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也就是为何三大宗门，不惜一切代价和任何手段，都要除去魔尊的原因。

    陈栩好听着齐淮之的描述勾起了淡淡的好奇，又衍生出几分疑惑，这么强的人就这么被干掉了？

    “魔尊是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

    “不知道的，见过他的人很少，大概只有师父知道，也许师父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齐淮之摇摇头，他也没有见过魔尊，唯一的一次是他和师父去魔界救人，被众魔高高举起的鸾轿之上，他瞥见一抹散漫的姿态和垂落在地上的一截红色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