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妄尘失声大叫。
“咔嚓——”
骨头应声而裂，对方不知是服用了什么丹药，一脚踩上来竟如同千斤重。
他痛苦抬眼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对方脸上堆满畅快的神色，那股子得意的表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好陌生，明明是最亲密的人，为何会变得如此陌生。
他还记得初次与他这个师弟见面的时候，对方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听说是被师尊从路上捡的。
那时师尊还未给他取名，他对小师弟格外关照，还说要小师弟跟他共用一个名字。
师尊笑了笑，干脆给他们起了个相仿的名字。
妄尘，是希望他看破红尘纷扰，不染尘埃。
妄虚，是希望他勘破红尘虚无，坚守本心。
从小到大，他们一同练剑，一同修行，即便不是亲兄弟，如此多年相伴，早已胜过亲生兄弟。
猛烈的疼痛再次传来，令他脸上血色尽失。
妄虚转着脚尖狠狠碾压他的右手，剧烈的痛楚过后，妄尘的手臂逐渐失去知觉。
“师弟……回头是岸。”
他费力说完这句话，体力不支昏迷过去。
妄虚抬起脚，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回头？我早已无法回头。”
“师兄，大恩不言谢。”
“你的东西，我收下了。”
门扉摩擦出吱嘎声响，秋日突起冷雨，他仰头露出一个快然的笑，雨水糊面，妄虚没有回头，直直步入风雨中。
风雨泼天，似乎要打湿绘卷。
满座修士皆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其中不乏妄虚长老的忠诚信徒，几炷香前他们有些人还在质疑妄虚劈开巨灵洞一事，认为妄虚绝不会做这种恶事。
此刻，满屋寂然。
文疏雪叹了口气，看来不需再多费口舌，现在已经无人再相信妄虚这个伪君子。
玄雷宗宗主狄罡最先坐不住，他怒道:“世间竟有如此小人，实在是可恨！”
“是啊，那个名为妄尘的人若非遭到迫害，凭借他的天资，说不准现在早已名扬修真界了。”孟少陵惋惜不已，“都说天妒英才，却不知人的嫉恨才是最可怖的。”
“你说那个妄尘现在去哪儿了？”狄罡也随之叹气。
“人都险些废了，若不避开妄虚的锋芒，估计会被灭口。”
“如果是我我就先躲起来，等到时机成熟再报仇！”狄罡坚毅道。
“哈哈哈哈哈哈狄宗主说得好。”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文疏雪觉得这声音格外耳熟，再扭头看封惟风的神情，她愈发确定门外的人是谁。
妄虚的师兄，妄尘。
一个老道慢悠悠踱步进殿，他今日没再穿的破破烂烂，换了一身整洁的蓝色长袍，手里的扇子也修补好了，破的大洞通通消失不见。
与初见那褴褛的模样相比，今日看起来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众人皆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唯独封惟风在她耳畔小声吐槽:“原来这老头知道在人多的时候要好好穿衣裳。”
文疏雪笑了笑:“对你的救命恩人尊敬一点。”
“你都不知道我闭关那十日过的什么日子，我都快痛死了，他还在旁边刺激我。”封惟风委屈巴巴告状。
她小声好奇问:“刺激你啥了？”
封惟风顿了顿，郁闷道:“他说如果我这都坚持不住，等我疼死了你就会抛弃我找别的男人。”
文疏雪扑哧一声笑出来。
“所以呢？”她笑盈盈的。
“然后我就想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他语气幽怨，“倘若你真的不要我了，我就算死了也一定会从坟里爬出来倒悬挂在你床头。”
文疏雪:“……”
“你们小两口从我进门就窃窃私语，说什么悄悄话，让我听听？”妄尘老道笑呵呵看向他们俩。
突然被点了名，文疏雪一时愣住。封惟风则一把搂住自己的道侣，嘚瑟道:“说出来怕你嫌我们腻歪。”
“呸。”妄尘老道气得叉腰，看着像个不稳重的老顽童。
封雨声立马上前行了一礼:“妄尘道长。”
“封宗主，久仰久仰。”
封雨声还未来得及接下一句，狄罡直接冲上前，急切道:“妄尘道长，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为何妄虚都已经拥有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毁灭修真界呢？我们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四方妖兽出世吗？”
他一口气问了好多个问题，妄尘老道被这热情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狄宗主莫急，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修真界不会轻易被妄虚毁掉的。”
孟少陵问:“道长，我有一事弄不明白。”
妄尘说:“孟宗主是不是想问为何妄虚一个天资并不高的人，如今却能成为修真界修为境界最高深的人？”
“不错。”孟少陵露出点笑意，他喜欢跟聪明人讲话。
“唉，你们自己看吧。”
他手一挥，游梦千里绘卷即刻转幻画面。
冬雪纷纷扬扬，又一年冰寒刺骨。
妄虚独立雪中，盯着雪花一层又一层堆积，这是他头一回不在宗门过除夕。
自从他废了自己师兄的右手，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不知是否天性凉薄，那种地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唯独有一人放心不下……
他拿起通讯玉简，摸了摸上面凸起的繁复纹理，玉简很凉，凉得他不敢再碰。
浮霞师姐有没有回去呢？
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事，估计会跟他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恩断义绝吧。
他勾起唇角，笑得麻木难看。
忽然之间，他的玉简亮了起来，熟悉的光芒闪烁不停，刹那间，心脏仿佛被揪住。
他哆哆嗦嗦拿起冰凉的玉简，哑声问:“师姐……？”
对面的人半晌未言，妄虚以为自己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在他再次丢开玉简之时，熟悉的声音传来。
“妄虚，别叫我师姐。”
浮霞的声音依旧好听得动人心弦，可是说出的话却比冬雪还要冰冷。
“妄虚，我今日是要告诉你，从此以后你不再是空山派弟子。”
“子青告诉我一切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妄虚……你究竟为何变成这个模样……”
“我对你，失望至极。”
“师姐！”妄虚失声叫出来，却只看见光芒熄灭的玉简。
呵，果然，师姐不会原谅他的。
可是他不能失去师姐，他得去见她一面，至少……再多看一眼也好。
妄虚先是偷偷回了空山派，发觉宗门群龙无首，浮霞的屋门也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他当即意识到浮霞回家还没有回来。
他再次上路，前往千白州。妄虚记得十分清楚，浮霞的家乡在东谷隔壁的千白州，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然而他一到千白州境内，就听到四处在传元家长女与东谷谷主联姻的消息。
元是浮霞的本姓，长女……浮霞就是家中长女！
妄虚突然就慌了，浮霞师姐曾经说过想要找个俊逸的男子结为道侣，那东谷谷主万俟霸样貌平平还脾气暴躁，师姐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他赶紧拉住街上的一个妇人问，那妇人说:“听说是东谷谷主花了不少灵石和天材地宝来求亲，还说若不答应就日日上门骚扰。”
“元家夫妻俩又贪财，就这么把女儿卖了呗。”
“说来那元家小姑娘也是可怜，听闻她被锁在家里，元家找了不少修为高深的修士看住她不让跑，等过了明日就直接塞上花轿抬过去。”
“岂有此理！”妄虚怒不可遏。
妄虚来到元府，想偷偷带浮霞逃出来，才翻过墙，就被守卫的修士发现，他的境界根本打不过对方，只能仓皇逃窜。
经过一夜的思考，他打算在出嫁之时的路上找机会带浮霞走。
果不其然，东谷距离千白州虽不远，可是也要走上大半日，等到那些修士歇息之时，妄虚趁机溜进了花轿之中。
掀开轿帘，浮霞正倚坐在里面，美人丹唇红颊，美目生姿，鬓上凤冠珠翠，摇曳华光。
她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险些叫出声。
“妄虚？！”
妄虚拽住她的手就往外扯:“师姐，你先跟我走。”
“你放开我！”
浮霞甩开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难道你想嫁去东谷吗？！”妄虚痛苦不已。
“我的确不想去东谷，可我也不会跟你走，妄虚，你我早就恩断义绝，若非我身上被人下了软筋散，我今日定要砍了你的右手为妄尘师弟报仇！”
他们的动静太大，引来了修士们的注意，几个凶恶万分的修士立即冲上来把妄虚丢下轿子，呸道:“什么货色，也敢觊觎东谷谷主夫人！”
妄虚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跟他们拼命。
然而他的术法攻击在这群修士眼里无异于螳臂挡车，不出半柱香，他就被揍得只剩一口气。
修士们居高临下看着如同蝼蚁的他，嫌弃道:“大喜的日子，真是晦气！”
浮霞在轿中从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
正在修士们打算抬轿启程的时候，一阵黑色迷雾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雾气很黑，渐渐的，一阵冷风几乎将人冻住。
强烈的魔气席卷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黑雾之中，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身黑色锦袍，头上戴着赤色兽冠，眉宇间凌厉冷漠，抬眼满是杀气。
他手轻轻一挥，修士们全部倒地不起。
他跨步至轿前，抬手撕碎了轿帘，望着里面的人懒懒道:“要出嫁？”
浮霞惊讶不已，小声道:“你不是……你不是我之前救的那个受伤的男人吗？”
“我说过会报你的救命之恩。”他倚靠在轿前。
男人冷着脸道:“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等你嫁过去以后我会杀了万俟霸，这样你就可以做一个死了道侣的谷主夫人，一辈子无忧。”
浮霞摇摇头:“第二个呢？”
男人朝她伸出一只手，沉声开口。
“跟我走，做魔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