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流浪猫保护社团和它全场最大的社团展板。”单熠隔着门，手指大学林荫道的方向，对身边的胡牧言说。

    圆领条纹T恤，米色长裤，手中握着一册便携线圈本。本子鼓出一块，露在外面的笔帽色泽锃亮。单熠的打扮足以令他完美混入大学生群体。

    “嗯，我事先已经和社长在网上联系好了，到时候直接找一个姓李的同学就行。”胡牧言低头又确认了一遍聊天记录。

    云领养需要人帮忙宣传，大学生群体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学校园的人文气息浓厚，对流浪猫更为包容，而大学生会自发成立保护动物的社团，对流浪动物进行绝育和保护。

    总之，几天前胡牧言就打听好了，今天正是该大学社团招新的日子。

    已经是第三次来这所大学了。现在林荫道各种社团轮番上阵，人流如织，闹哄哄的人声传到校门外。一场青春的盛宴。

    门口的保安背着手对他们眈眈已久，大概把他们当成了不怀好意的恶人。递上名片登记完后，保安脸色稍霁，放他们通行了。

    胡牧言直奔流浪猫保护社团而去。

    所有社团的招新区都是四根杆撑起来的简篷，流浪猫社团桌前摆着小记事板，桌面上是厚厚一沓社团申请表，隔壁一边是动漫社团一边是记录活动经历的大型展板。

    动漫社团招新区前人头攒动，原本三三两两瘫倒在座位上的几位流浪猫社团负责人一见到新人靠近，立刻双眼放光，拉凳坐直。

    其中一位烫了卷发的女孩子和隔壁社团较劲一样，她大声说：“同学！来看看流浪猫保护社团吧！”

    胡牧言笑一笑，拎起她的员工证：“请问是李社长吗？我是之前和你在公众号上联系的救助站员工。”

    对面的人“呀”了一声，站起身从后面绕出来，脸上笑意更甚：“我一直在等你呢，姐姐你好年轻呀。”

    李社长握了握胡牧言的手，瞧见有个人站在她俩附近没走开，歪头瞅他：“同学，桌上的申请表自取。”

    单熠摇头，看了一眼胡牧言：“我和她是一起的。”

    李社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

    她的尾音拖曳在空气里，意味深长。

    这一趟主要是来和社团负责人见面混个脸熟，顺带交流合作的事项。初次见面，两个人都有些拘谨。

    “问卷和公众号文案在准备了，完成后我把问卷内容传给你们好吗？”李社长轻轻说。

    “学业为重，不用急在这一两天的，”胡牧言说，“我们也在统计参与‘云领养’的猫咪名单。”

    李社长明显不想话题掉在地上，她又领着两个人介绍社团大型展板。

    展板足有两米高，记录了他们社团成立至今所做的一系列行动，诸如给流浪猫制作猫窝，带流浪猫做绝育等等。生活在校园里的流浪猫也被挨个起了名字，大头照和简介分布在展板的四个角落。

    粗略看了一圈，校园里有八只流浪猫，照片中的它们和正常小猫一样散步、玩耍、睡觉。它们的瞳孔或绿或棕，毛色或白或灰，但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它们全身上下，包括垂下的尾巴尖都散发着悠闲安稳的气息。

    胡牧言目光扫到下面一张照片，忽然笑了。

    她蹲下去，点着一张三个女孩围着一只戴伊丽莎白圈的猫比V的照片说：“我认得这张照片上的人和猫。”

    “她们是我的几位学姐，已经毕业了。”

    “猫和人都非常可爱。”胡牧言笑说。

    “原来学姐她们是把猫交给你们了！”李社长从她的笑容中的某一瞬接收到了讯息，后知后觉地惊喜道。

    她学着胡牧言的样子蹲下去，亲密地聊社团活动中遇到的一些趣事。她的话匣子一打开，难免有些刹不住车。胡牧言与她聊了猫的近况，歇口气，对话告一段落，又分出些心思去看静静听她们聊天的单熠。

    后者半蹲在一旁，用拇指尖顶开笔帽，收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他专心致志地在线圈本上写着什么。

    胡牧言这才认出他夹在本子内的是一支钢笔。

    钢笔么，使用前多一项吸墨的流程，远不及用完一支丢一支的圆珠笔来得方便。想不到能在单熠手上见到它。

    单熠似乎是遇到什么困难，他把刚写好的一行涂掉，皱着眉头盯着他的本子。他食指和中指夹住钢笔，指尖摇晃，笔尖甩出一道金色的弧度。眼见着要甩第二下，他又把钢笔卡回虎口，这种不自觉的习惯刚起了个头便及时止住了。

    他狼狈地抽出纸巾去吸悬在笔尖的一滴墨珠。

    也因为他的动作，钢笔转了个身，胡牧言看见他的笔杆上烫有金字。

    一种莫名的熟悉击中了她，胡牧言不自觉地朝单熠靠近，想看清他钢笔的字样。

    就在即将看清字的时候，她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声：“学长。”

    胡牧言立刻拉开距离，她抬头看，一位手中拿着流浪猫保护社团申请表的女生注视着单熠。

    那位女生和胡牧言的眼神短短交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眼，她盯着单熠又喊了一声：“学长。”

    天高云淡，明明已经入秋了，阳光却依然如夏日般滚烫灼人。青春洋溢的校园，追求爱的年纪，偶像剧的开场，一切的发生都如四季更迭般顺理成章。

    可惜担任偶像剧男主一角的单熠此刻忙着记录他的东西，那册本子上也并非应景的浪漫诗句，而是一些关于猫的合作事项。

    连叫了两声单熠都没给出回应，那位女生却也没走，她拿着她的申请表，笔直地站在阳光下，投下一片坚定的阴影。

    胡牧言有些不忍心，她小声对单熠说：“学长。”

    “嗯。”单熠目光离开了他的本子，安静等待她的下文。

    人声嘈杂，音节短促，胡牧言一时分不清他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不是我，是那位同学在喊你。”

    经过提醒，单熠这才看到站在他身边有一会儿的女生，同时看到了她的申请表。申请表拿在手里的时间久了，边缘略有些皱褶。

    他第一句话便是：“同学你找错人了。”

    紧跟着第二句话：“社团负责人是这位。”

    他一指李社长，李社长热情微笑，情绪饱满地冲那位女生摇手示意。

    钢笔在胡牧言眼前停留了片刻，她终于得以看清，他的钢笔和她高三毕业时的纪念笔一模一样。

    她惊讶地看向单熠，头顶却有另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令她不得不与之对视。目光来自那位女生，她一言不发，深深地看了一眼胡牧言，随后抽身大步离去。

    李社长焦急地喊：“同学，社团招新在这边！”

    这声音反倒让那位女生离去的脚步更紧更快了。

    “走那么急，食堂还没开饭呢。”李社长目视远方，她砸砸嘴，遗憾了几秒。

    “是吧。”胡牧言不知道她在回答些什么。那位女生临走前的眼神尚且停留在脑海，叫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任何一位有正常判断力的人都能体会到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同学你误会了！她心说。

    误会，误会什么呢？她目光游弋至单熠身上。

    而单熠耸耸肩膀，没有把这段插曲当回事。他握着钢笔，一笔一划地记东西，规矩得仿佛真是个来大学参观的高中生。

    胡牧言果断地收回视线。

    随后她看到林荫道的酢浆草丛无风自动，很快冒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尖耳尖脸，一身灰毛，因为脸太小显得双眼双耳分外醒目的小狸花。

    可巧的是，它左侧便是展板贴出的它的大头照。

    小猫似乎是被人山人海的盛况吓怔住了，停在草丛不进不退，表情神态和展板上的它丝毫不差。

    李社长朝它招手：“圆圆。”

    小猫瞥她一眼，不如先前那般紧张了。它伸了一个懒腰，沿着原路返回，很快酢浆草的草丛恢复平静。

    “校园附近太容易遇见狸花猫了。”单熠突然说。

    “橘猫也很常见。”

    单熠听完后对胡牧言笑了一下，好像他想聊的并不是这个。

    中午时分，李社长留他们在大学食堂吃了午饭。食堂菜色丰盛，一顿饭吃得很舒心。

    为了回报这顿饭，胡牧言和单熠在社团招新结束时主动帮忙把他们高大的展板搬去杂物间。

    单熠、胡牧言和社团两个来帮忙的男生将展板放倒，一人抬着展板一角。

    展板看起来高大，上手后胡牧言才发现它很轻。铝合金的支架触手冰凉，人前进时带起的风将弹力布掀起阵阵起伏的波纹。

    从杂物间出来，胡牧言悄悄瞥了一眼单熠的手。很好，那只墨绿外壳印烫金字的钢笔依然在他手中。

    她状若不介意地开口：“单熠，你的钢笔挺好看的。”

    单熠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笔，直接递给她：“这支笔没有链接，你喜欢就送给你。”

    “不，”胡牧言摆手拒绝，“我是想说我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你也是这所高中的学生？”

    单熠的手停顿了一会儿才收回去，他轻描淡写道：“是啊，世界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