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遨随手招了招，一条火光由远及近逼来，黑色雾气被火光逼退，眼前一片明亮。

    张道遨旱地拔葱般跃起，直接立在火龙脖颈处，负手低眉瞧着下方的两人，“还愣着干什么？”

    谈殷转眸看了看江岸青。

    江岸青微微颔首，迈步上前，足尖用力一点，纵身飞了上去，稳稳当当立在张道遨身后。站稳后的江岸青遥遥对着谈殷点了点头，探出一只手来。

    看到江岸青平安无事地立在火龙背上后，谈殷这才飞身上去。

    待两人站稳，张道遨脚尖点了点火龙，“走吧。”

    火龙不满地哼哼唧唧，甩了甩尾巴往前游动。怎么说，它好歹也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最后一条火龙，被这几个凡人如此对待，未免太跌份儿了吧。

    火龙周身覆着净世之火，若非张道遨以真气结屏，三人早就被火烧成飞灰了。

    巨大的火龙在黑雾中快速游动，所过之处，除了呼啸的风声外，还有接连爆发的水汽蒸腾的滋啦声。空气中，一片焦灼，连带着呼吸道都在发紧。

    “这罗刹海，不会就你一个人吧？”想起上一次来罗刹海的情景，谈殷不由得好奇。

    按理说，罗刹海鬼市举行，应当是有很多人前来。但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任何人，倒是看到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许是因为久居暗无天日的环境中，那些生物对光源似乎格外敏感，一见到这火光便急速遁走，有的生物，谈殷根本来不及看清。

    “不是还有你们两个小娃娃？”张道遨回头盯了谈殷一瞬，盘腿坐了下来，空手变出一个酒葫芦来，仰头便是一大口。顺着嘴角滴落的酒水，还未落到火龙身上，便被升腾的热浪灼烧成一团青烟。

    谈殷无语地看了眼张道遨，旋即也坐了下来，“我是说，罗刹海其他人呢？”

    “小娃娃想见见？”张道遨拍了拍火龙的脑袋，火龙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记摆尾，偏离原来的道路，向着另一边而去。

    “我只是好奇，没说要去。”谈殷再度无语望天，她只是随便寻了话题，以免路上无聊，但着实没想着要去。

    “来都来了。”张道遨一脸和善地看着谈殷，笑得像是年画里的福禄寿老头。

    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个定律。她刚才就不该问出那句话，“看一眼就走，我还有要事。”

    张道遨没回答，只将木塞塞进葫芦口，酒葫芦也重新挂回腰间，悠哉悠哉地闭上眼睛开始打盹，丝毫没有将谈殷方才的话放在心里。

    “别担心。”江岸青委身下去，蹲在谈殷身旁，轻拍了她肩膀，“我相信祖师。”

    谈殷没好气地瞪了眼江岸青，说话也带着股怒气，“他是你祖师，自然是不会坑害你了。我与他非亲非故，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岸青怔然，搭在谈殷肩膀上的手掌也被她抖了下来，“谈殷，你会带路平走吗？”

    听着这句忽然冒出的没头没脑的话，谈殷疑惑地瞅着江岸青，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路平了。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你管不着。”

    不提路平倒罢，一提路平，谈殷心中压下去的不妙感又泛了上来，隐隐还有种更强的趋势。

    “我只是……”江岸青垂着眼，暗淡的眸光没有焦点地四处乱飘，像是暗夜里到处寻找光源的飞虫，“我只是太在意你了。”

    江岸青的声音很低，被呼啸的风声压过，散在风里，也不知谈殷听到没有。抑或是，这句话，原本就是他说与自己一个人听的。

    “嘶……”

    两人离得极近，即使江岸青的声音很小，谈殷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正准备说句话刺他的时候，心口猛然一痛。针尖儿似的疼痛袭来，心口藏了数以万计的针，稍微一动，便痛得谈殷眉头直皱。

    江岸青顿时紧张起来，剑眉皱巴巴的，直接上手搭在谈殷腕上，细细探察，“哪里不舒服？”

    没一会儿，谈殷脑门上就疼出一层细汗，嘴唇也泛着白，“心脏。”

    暖洋洋的热流顺着江岸青手指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体内，谈殷心口依然很疼，比起之前倒是好了一点。

    额上的细汗很快就被暖风烘干，在额头上结了一道道汗渍，谈殷只觉得皮肤一阵阵地发紧，喉咙也像是堵着块儿东西，胃里跟着翻腾起来。若不是心脏还在隐隐作痛，谈殷还以为自己是中暑了。

    迎着炽热关切眼神，谈殷什么都没有，左手捂着胸口，低垂的眉眼只余光落在腕上的手指上，一寸也不曾往上移动。

    心口处的疼痛好多了，谈殷这才掀起眼帘，淡然看了江岸青一眼，“多谢。”

    说罢，谈殷便抽手离开，拢了拢袖子，将手指用衣服盖住。顺手掐了个净身咒，除去一身汗液，谈殷淡漠的目光随着不断变换的景色而移动。

    江岸青颓然落下的手只紧了紧，攥着袖口，往日炯炯有神的眼睛也随之落寞下去。

    在净世之火的照耀下，谈殷渐渐看清黑雾下的景色。

    上次寻噬魂幻花的时候，谈殷倒是去过一次谷底。看着眼前截然不同的景色，大抵是不同的地方罢了，毕竟这罗刹海辐射范围还是挺大的。

    谷底泛着幽绿光泽，若没有净世之火，远远看去就像暗夜里伺机而动的无数猎食者的眼睛。

    巨大的火龙驮着三人，御空浮在上方，长长的龙须随风而动，透着股俊逸洒脱，一点儿也看不出它在张道遨面前奴颜婢膝的样子。大而圆的龙眼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下方仰头观望的人。

    谈殷一手抓着龙鳞，好奇地探出脑袋，细看了下面的景色。不知为何，那些人的脸看不真切，有的直接用面具掩住了，有的则笼罩着一团黑乎乎的雾气，似乎是有意的。想来也是，鬼市将开，居住在此地的大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自然是不想让外人瞧见面容。至于来鬼市进行交易的人，就更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大大小小的洞窟飘着点点绿油油的鬼火，谈殷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我们快些走吧。”

    刚才心脏莫名不舒服，谈殷心里坠着的石头更重了，她突然很后悔，不该这么草率同江岸青过来的。最起码也应该先安排好路平的去处，再来也不迟。

    张道遨没说话，只是略抬了抬下巴，示意谈殷自己去看。

    只见下方一人影正飞速逆流而上，距离近了些，谈殷也看清他脸上的面具了，是个玉面狐狸样式的。

    长风掠起他石青色长袍，只一根木簪馆着的发丝在身后荡开，同色系的发带连同发丝一起飞舞。那人通身除了面上带着的狐狸面具外，再也没有其他饰品，但周身透着股高贵，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之辈。

    “前辈。”因为净世之火，那人并没有直接飞到张道遨身前，在距离三人一箭之地的时候停了下来，拱着双手道，“前辈此时现身，可是有什么指示？”

    明明那人通身都透着不凡之气，在张道遨面前却无比恭顺，完全没有了方才举手投足间的矜贵。

    谈殷侧目看了看坐在火龙脖颈处邋里邋遢的张道遨，又看了看那人。张道遨是天道宗的开山之祖，这点谈殷还是了解的，但是他在罗刹海的信誉也这么高吗？

    张道遨回眸看了谈殷一眼，稀疏花白的眉毛挑了挑。谈殷不由得轻声嗤笑，就这点儿事情还要特意向她这个小辈得意一番，看来自己平日叫他老头是一点儿都没叫错。

    拍了拍火龙的大脑袋，张道遨缓缓站了起来，俯身朝下飞去，临走前还不忘卷着谈殷一起下去。

    腰间猛然裹了股法力，谈殷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拽飞，“老头，你又食言！”

    张道遨斜睨了眼在耳边聒噪的谈殷，“老夫我也没答应你。”

    谈殷气结，冲着张道遨比划比划拳头，“仗着自己法力高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她发誓，等摆脱张道遨的控制，立刻升级技能。

    张道遨故作思考状，拧眉深思了会儿，才道：“还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看到谈殷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张道遨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放声大笑。

    “祖师，您不是说鬼市里没有要找的东西吗？”江岸青追了上来，先看了眼谈殷，才同张道遨说话。

    谈殷自然不客气，狠狠剜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没有就不能逛逛了？”张道遨抬手拍了拍那人肩膀，示意他带路。

    那人虽戴着面具，可他略略僵硬的身体，以及手指都表示他适才的惊讶。收敛了神色，那人深深看了眼还在气头上的谈殷，道了个是。

    “你要是想逛自己去逛，别扯上我！”谈殷调动丹田里的灵力，蛮力冲撞着束缚着她的法力。

    江岸青一把握住谈殷手腕，企图制止她的动作，“谈殷，别冲动。”

    “江岸青，你站在哪边？”谈殷冷冷凝视着江岸青，淡漠的眼神像是一壶凉白开，从他脸上缓缓流过。

    “唉。”张道遨叹了声，继而解释道，“鬼市虽然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但有几味药材比方上开得好。”

    谈殷眼睛里的寒剑一瞬间消散下去，闷声道：“不早点说，戏弄一个小辈，很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