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

    出了黑风寨后一行人驾着马车一路向北走,在路过一个名为青峰镇的小镇时裴殊以要养伤口为由不肯走,神弥只好让茱萸去镇上挑了一处宅子暂住了下来。

    青峰镇三面环山,因地处江南一连几日都是雾蒙蒙湿漉漉的,薄雾袅袅间山峰时隐时现整个镇子美得就像一副极淡的山水墨画。

    确实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小姐,您干嘛这么顺着他而且他看着就不像好人,万一他真的对您图谋不轨怎么办,要不咱还是把他给赶走吧”

    羌活一边搬东西一边凑近了神弥小声在她耳边嘀咕着,希望自家小姐能早些把那个登徒子给赶走。

    一个从土匪窝里出来的贼,怎么看怎么危险。

    神弥穿着一身白色衣衫上面绣着同色暗纹,头戴帷帽落下的薄纱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十四岁的少女身形已然抽条,站在山水如画的青石板路前宛若画中仙。

    她抬手撩起面前的薄纱对羌活道“他确实不是好人”

    羌活“啊”了一声有些搞不懂自家小姐是怎么想的,既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还要把他给带在身边呢。

    “啊什么啊,小姐说什么你只管听就是了,还不快点搬”

    她们租的这个宅子在小镇的最西边,背靠青山而坐,院子不算太大但也算是小巧而又雅致,不用出门就能听到溪流声从山涧里缓缓流淌,院子枝头盘旋着不知种类的鸟,此起彼伏的鸣啼声映衬着此景更有一种悠闲和宁静。

    “这间房还可以,朝阳采光都不错,屋子里虽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胜在雅致”羌活打量了一圈屋子略带满意的点点头。

    “小姐您先去院子里坐一坐,等我把这间房给您收拾出来您再进来”

    羌活说着撸起袖子就开干,刚有动作一道玄色身影如风掠过,下一瞬宽大的床铺上就被人给霸占了。

    裴殊双臂交叠枕在头下,修长劲瘦的双腿随意屈膝,在三人不解的目光里他侧过头缓缓开口“这间房不错我喜欢,收拾好就出去吧,别耽误我休息”

    “你!”

    羌活大怒,张口就想骂却被神弥给拦了下来,她神色平静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淡淡道“随他”

    裴殊闻言从床上侧起身弯起的手臂支着头,高高的马尾微乱,面具下他的神情带着一丝玩味又道“不止房间,所有的一切我都最好的”

    神弥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神魂碎片,这些要求对她而言都没什么问题,于是点头答应“可以”

    “衣服我只要蜀锦做的”

    “吃食不是山珍海味不食”

    “喝的茶饮的酒非碧螺春寒潭香不喝不饮”

    “我爱骑马,非汗血宝马不可”

    “笔墨纸砚皆要上上品”

    ......

    裴殊歪着头说了一堆,最后他眉毛一挑,眼神戏虐的看向神弥带着些许恶劣道“还有,这间房每天我要你亲自打扫三遍即可,别的等我想到了再加”

    这下别说是羌活就连一向稳重的茱萸都要怒了,他知道蜀锦要多少钱一匹吗就非蜀锦不穿,吃食皆要山珍海味她们家老爷都未必有这么挑剔,碧螺春寒潭香这些都是贡品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更别提汗血宝马,她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匹马就已经很开心了,这厮张口就是汗血宝马,他怎么不去抢,就连笔墨纸砚她家小姐昔日在府里时用的都是次品!

    还有最后一项,让她们家小姐亲自给他打扫房间,他也配?!

    “羌活,我的刀呢”茱萸极力压抑着的怒气使她嗓音都在发着颤。

    久不上线的系统此刻也十分活跃,平静的电子音里罕见的透露着一抹同情【宿主,您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回来啊】

    神弥问它“蜀锦是何物?”

    系统把裴殊所要求的东西都一一给神弥介绍了一遍,最后还十分贴心的标注上了这些东西所需要的具体花销。

    即便淡然如神弥再看到系统给列出的那一长串零以后也有些默然。

    “好贵”她小声感慨了一句。

    “你说什么?”

    裴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神弥跟前,他双手背后半弯着腰与她平视,唇角勾起一抹笑,午后的夕阳照耀在他身后仿佛为他渡上了一层光。

    “养你”

    神弥老老实实答“好贵”

    裴殊哑然失笑,唇边不再是若有若无的弧度,全然弯起的唇角和暴露的洁白虎牙都在彰示着少年此时此刻的好心情。

    茱萸拉过神弥随后挡在她的身前面色不善道“还请公子守礼不要与我们家小姐靠的这么近”

    “守礼”裴殊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随后嗤笑一声又言“我不守又当如何”

    茱萸闻言神色一凛,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在房间内蔓延开来。

    “我饿了”

    神弥张口说着,有些僵硬的岔开了话题,在裴殊充满揶揄的目光里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夕阳缓缓下沉,在最后的暮光里袅袅炊烟升起。

    饭是简单的四菜一汤,虽比不上旧日在府邸但也别有一番风味,等吃完了饭神弥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裴殊好像一直都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羌活读懂了神弥的表情说道“您别管他,方才做好饭我就已经去叫他了,您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她掐着腰学着裴殊的样子说“是山珍海味吗,不是我就不吃”

    “您别管他,惯得毛病,饿上三天看他吃不吃!”羌活道。

    神弥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午夜时分,院内沉寂一片,在这寂静里神弥一手拎着剑一手拎着还活蹦乱跳的山鸡站在裴殊的窗边,抬手敲了敲他的窗棂。

    屋内没有动静,神弥耐着性子敲了许久,才听见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问道“做什么”

    “你没吃饭”她回。

    屋内的人好似低低笑了一声,过了会又言“管我作甚,饿上三天兴许便吃了”

    【还挺记仇】系统吐槽道。

    神弥不知道该如何接裴殊的话,只好把山鸡绑了绳子拴在窗棂上嘱咐着“饿了你就吃”

    万籁寂静,她走了许久以后,紧掩的窗户才被从里面打开,裴殊穿着里衣慵懒的倚在窗户旁边,面具下他的目光落在两只山鸡上。

    隔日,神弥就在院子外的野狗嘴里看到了她给裴殊的两只山鸡,她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在每次裴殊不肯吃饭的夜里她照旧会上山给他找山鸡或者别的野味。

    即便,她一次也没见裴殊吃过。

    这天傍晚她和背着一箩筐的蘑菇的茱萸刚走到院子外面就和从院子里匆匆而出的羌活迎面相遇。

    羌活目光似有些闪躲“小,小姐,您回来啦”

    神弥走进院子里帮茱萸卸下肩膀上背篓应了一声,又说道“晚上做蘑菇吃吧”

    她刚摘了一箩筐还很新鲜。

    羌活抬手抓了抓有些散乱的发髻“小姐,您以后不必再为他找这些东西了,他应该是走了”

    “去哪了”神弥问。

    “不知道”羌活又说“小姐,我觉得他走了刚好这样您也就没必要每日都上山去摘这些东西,而且”她低声道“他太费钱了,我们的钱都花了好多了”

    在羌活的认知里裴殊就相当于是一个累赘,活一点都不干不说要求倒不少,为了满足他说的那些,她们从府里带出来的钱已然花了不少。

    往日里碍于荼立晚她不好直接赶他走,现在他自己自觉的走了,岂不是皆大欢喜,何必还要问他去哪。

    “我去找他,你们先做饭吧”神弥吩咐道。

    “哎小姐!”

    茱萸拉着羌活阻止她去拉神弥的手,在羌活不解的目光里,茱萸缓缓道“小姐自有她的打算”

    青峰镇不大但山很多,找一个人,特别是天色即将黑下来的时候更是难上加难。

    她问系统“你知道裴殊在哪吗”

    【经检测,裴殊在距离宿主二十里外的地方,请问是否需要定位】

    晚风萧瑟,夜色渐沉,山林间树木高耸挺拔,繁茂的树冠舒展遮挡去了大部分的光,使得更加阴暗肃穆。

    裴殊手拎一只毛色鲜亮的山鸡闲庭信步般走在无人的山林间,周围风声渐起鸟鸣不再,一种极度危险的氛围瞬间弥漫开来。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话落,十几个身着黑色夜行衣手握刀剑的男人从周围的树上一跃而下,寒光凛冽的剑直指裴殊。

    “裴公子,我家主子只是想和您一叙,您又何必如此不识抬举呢,非要落到今日的下场”说话的黑衣人身形高大,带着淡淡的惋惜。

    裴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怎么,这才多久就没耐心了,啧,堂堂平南王竟然如此吝啬”

    黑衣人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也容不得一个将死之人来对自己主子出言不逊“裴公子,我们王爷是何人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黑衣人齐动招招狠辣皆是朝着要人性命而去,裴殊从腰中抽出软剑直迎而上,他的招数简单却带着令人胆寒的狠劲,这种狠劲即是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他仿佛不怕受伤,也不怕身上汩汩而流的鲜血只管抬剑就上,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渐渐的让黑衣人有些招架不住。

    黑衣头子说道“裴公子,不必再做没有用的反抗了,这剑今日都猝了毒,即便你把我们都杀了自己也依然逃不过个死,但是你若老老实实就擒,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裴殊嗤笑,金色面具染血,他张扬而又疯狂“有你们作伴,黄泉路又怎会无聊,入了黄泉我便是再杀你一次又何妨”

    “竖子休要狂妄!”

    黑衣人握剑,脚尖点地趁着裴殊被围攻的功夫想从后面偷袭置他于死地,然而他的剑未到,一柄更快更冷的剑带着寒意直奔黑衣人而来,避无可避。

    在黑衣人惊愕的目光里,神弥神情平淡的抽回了自己的剑,霎时,血流喷涌,温热的鲜血浇灌了她的全身。

    在这极度昏暗的月色下,她神色端庄宁静如佛,衣衫染血又宛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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