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次日午门,天空昏暗,乌云翻滚,一派风雨欲来之势。小野身着一袭低调的黑衣劲装,躲藏于城墙上,脸被狂风刮得生疼,她不爽地眯缝起眼,伺机而动,窥视着下方的人群。

    殷郊被缚住手脚送上断头台,囚衣残破,微微翕动的嘴唇显得苍白而无力,但目光仍旧灼灼,怒视着高台之上的殷寿——那位自己曾经崇拜、如今却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父王。

    他喉头滚动,终是摒弃了“父亲”这个称呼,发出一声怒吼,似野兽濒死的咆哮:“殷寿,我要杀了你!”

    昔日太子沦为阶下囚,一旁的刽子手磨刀霍霍,底下人们的眼神或幸灾乐祸、或于心不忍。城墙上小野长身玉立,同神明俯瞰凡人,所有细微而各异的情绪皆被淹没在漫天黑云狂沙之中,全然看不清彻。

    姬发披坚执锐,手拎一袋黑布包裹着的东西,低着头走上高台。他紧抿着嘴,神色戚戚,整个人绷成一根弦,将西伯侯项上人头献给商王。

    台上台下,两场父子相残的戏码竟同时上演,众人沉浸于这荒诞场面所裹挟着的虚无快意与狂热中。殷寿举起姬发的手,正要宣布他成为新的太子,却被对方一剑抵住喉咙,手中“人头”哐当落地,散落一地碎瓷泥土。

    局面瞬时陷入混乱,两拨人马短兵相接。西岐质子与王家侍卫在底下激烈交战,殷寿与姬发在高台上焦灼对峙着,姜子牙不知道死到了哪里去,刑场上还五花大绑着个倒霉的殷郊。

    小野顿感头疼:让她打架可以,别让她出谋划策做决定啊!

    一时间,小野竟不知该先顾哪里,有些手足无措,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尊师重道,先找自家便宜师父。

    小野足尖轻点,从墙头凌空跃起,蜻蜓点水般飞檐走壁起来。她身姿轻盈如风,过而无痕,只见得衣袂飘然,几番起落间,便避过场下众人耳目,换了个视野较好的地儿。

    她引颈探头,向下望去,努力在混战的人群间搜寻起姜子牙的身影。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她瞥见个戴着斗笠的老头身影,其形容鬼祟、贼眉鼠眼,与自己师父一般无二,不是姜子牙又是谁?

    小野正欲赶去,却见对方神色一变,张嘴似喊了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只能看见他一手慌慌忙忙指向殷郊方向。

    顺着姜子牙的手势所指,小野转头一瞥,这才发觉崇应彪这厮竟不知何时跑上了刑场。未及自己反应,他便全然不顾昔日情谊,手起刀落间,殷郊那颗不大聪明的人头便“哐当”一声,落了地。

    小野懵了:这人怎么不说台词啊?!

    杨戬和哪吒在此刻从天而降,姗姗来迟的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出些茫然无措来,望着滚落在地的人头,齐齐陷入沉默。

    下面姜子牙急得也不管会不会暴露了,直接掀了斗笠,大喊道:“带他回昆仑!”

    还未缓过神来的哪吒指指地上那颗兀自单飞的头,语带迟疑道:“师叔,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带吗?”

    姜子牙心急如焚:“嗨呀你别管,先带回去再说!都能接都能接!”

    闻言,哪吒利索地甩出混天绫,将殷郊的头和身子结结实实捆在一处,拼凑出个红彤彤的人形。杨戬却不放心姜子牙独自留下,仍心存疑虑。

    见状,远在屋檐上的小野大喇喇起身,挥出道传音符,无视众人眼光,在阵阵刀剑相撞声中招着手,高声叫嚷道:“师兄我留下!你们快走!”

    杨戬这才放下心来,冲小野略一点头,带上断成两截的殷郊,同哪吒一道先行离开,往昆仑去了。

    待两位师兄一走,小野象征性地管了一下便宜师父,从兜里随意掏出几样护身法宝,一股脑倒给姜子牙,很是敷衍地嘱咐道:“你等会就跟着姬发,他靠谱。”

    姜子牙:“……徒大不中留啊。”

    小野飞快瞪了他一眼,尚来不及多贫两句,耳根便一动。她复又回身,正好瞧见高台之上,殷寿整个身子吊在墙外,却仍垂死挣扎着。他死死拽住姬发的披风,后者脸涨得通红,双目充血,几近窒息,试图摆脱殷寿的牵掣。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小野眸光凝滞一瞬,眼底闪过冷意。

    她危险地舔舔牙尖,果断抬手,腕间狐面镯有红光闪过,铃铛轻响,道道灵力所凝成的飞镖便以呼啸破空之势,如星般映出点点寒光,朝前直射而去,割断了殷寿的最后一线生机。

    “砰”一声闷响,一代王者就这般重重坠入青铜鼎间,死得荒唐而草率。

    满场战火与硝烟间,两人遥遥而立,皆辨不清彼此神色。小野比着口型,心有灵犀般,姬发也在此刻抬眸回望,依稀辨认出对方所言。

    她说:“我在。”

    ——我在日月星辰间,我在山川旷野里,我亦在你身侧。

    原本埋藏于心底、纷乱难解而晦涩莫名的思绪忽地尽数被厘清,一瞬变得清楚明白。

    姬发定定凝眸,深吸一口气,忍住喉间酸涩,几欲开口。

    可混战间,申公豹却不知何时出现,一脸的没安好心,显然是有备而来。小野来不及等到姬发回答,只得简单冲他点点头,转身跃上屋檐,向申公豹处赶去。

    话说到一半被堵回去,姬发虽郁闷,但仍记着自己的使命。他眉头紧蹙,满心担忧,暗自叹了口气,终是狠下心来,一声号令,骑上雪龙驹,带着人马往城门处跑去,还不忘顺手捞起个浑水摸鱼的姜子牙。

    离开朝歌、冲破城门时,姬发最后回头瞥了一眼,依稀望见城上一抹翩跹而灵动的黑色身影。

    那厢小野纵身而跃,身法飘逸,三两下追上申公豹,于墙头稳稳而立,却在看清对方时瞪圆了眼,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这妖道不晓得用了何方邪术,对自己的到来浑然不觉,整个人神神叨叨的,忽笑忽恼,好似中了邪。不仅如此,城门口两只石头做的饕餮也不知为何,竟真跟随着他的指令而动起来。

    把符术典籍当枕头使的小野自然不会知道,世上有种东西叫作移魂符。

    她警惕地绕着申公豹转了几圈,上下打量片刻,心念一定,瞬息间,腕间铃铛变幻,十八般武器均招呼了一遍,对方也不显异样,全然感觉不到痛楚般,连带城下两只饕餮的动作也丝毫未减。

    小野彻底恼了,她一向没什么耐心,更别说破解这种本就一窍不通的奇门异术了,于是干脆给申公豹来了个身首异处。她抡动右臂,化镯为刃,猛然向前劈去,凌厉刀风刮过,那一脸坏相的头便掉到了地上。

    即使如此,申公豹仍旧念念叨叨,碎嘴个不停,听得小野好不心烦,索性拿了根麻绳将它绑起,还很有心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吊在了城门口。她也不多停留,扭头追姬发他们去了。

    那两只冒牌饕餮虽由石头做成,对凡人来说,威力却依旧不容小觑。姬发一行人被一路追至山林间,其所到之处,无不飞沙走石,掀起一片林木。

    被个如此庞然巨物追赶,众人皆有些体力不支,姬发咬咬牙,不顾姜子牙劝阻,执意同他换了衣服,与其他人兵分两路,独自引开了饕餮。

    姬发与其周旋许久,也不过干掉其中一只,自己则被剩下的那只追到了江边悬崖,步步紧逼。待小野赶到时,见到的便是姬发骑着雪龙驹,同饕餮齐齐坠落下去的场面。

    小野心一紧,全身血液上涌,脑袋登时一片空白,不及多想,跟着就跳了下去。

    山壁料峭,江水奔腾叫嚣着,如瀑悬空,飞溅起几丈高的骇人浪花,河面之上漩涡重重。小野艰难地在湍急的水流中扑腾着,呛了半肚子水,好不容易才找到姬发,忙念了个避水诀,免得人被淹死。

    姬发身上大大小小满是被岩石撞出的伤口,整个人奄奄一息,唇齿因长久被冷水浸泡而咯咯打颤,却仍然倔强地拿起腰间羽箭,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直直朝饕餮眼睛射去。

    致命一箭凌空而出,移魂符终于失效,饕餮眼中幽光黯淡下来,转瞬化作一堆没有生命的石头,总算没了威胁。

    远在朝歌的申公豹怒而睁眼,便发觉自己脑袋身子分了家,头还被系了个蝴蝶结挂在城门上,气得破口大骂:“到底是哪个缺德东西!”

    罪魁祸首小野打了个喷嚏,姬发以为她受了凉,张了张嘴,想问她有没有事,声音却有气无力,吐字沙哑而含混,令人难以辨别。

    可小野读懂了他的口型,她“呸”地吐出一口水,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怎么看有事的人都是他吧。

    小野面上嫌弃,内心却有如火灼,手紧紧拽住姬发,惶惶不安,指尖都发了白,生怕他真没命了。她一边小心地给人用灵力吊着口气,一边加快速度匆忙往岸边游,同时不忘顺手捞把可怜的雪龙驹。

    两人在水中漂了半天,方回到岸上,气力皆已不剩多少。小野脑子晕晕乎乎,唇色苍白,眼前一片昏黑,却仍源源不断向姬发渡着灵力,几近虚脱。姬发状况也未好到哪去,甫一上岸便昏死过去,唯有嘴唇微微翕动,半响,才强撑着睁开双眼。

    小野见他醒了,眉眼间下意识浮出笑意,不想胸口忽地一阵痉挛,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她痛苦地蜷成一团,口中爆发出凄厉而哀恸的狐鸣,恍惚间竟似又承受了数次断尾之痛。

    姬发望着小野布满泪痕的脸,顿时心焦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无措。他勉力起身,将她圈进双臂间,感受到怀中人不停战栗着,过了许久才逐渐平息,连人型都将将维持不住,露出本来的狐耳狐尾。

    “小野?小野?”

    姬发焦声唤着小野名字,一遍又一遍,动作笨拙而轻柔,试图为她擦去脸上泪水,指尖却不住颤抖,语间也透着紧绷。

    时间在此刻被无限延长,良久,小野那对火红的狐耳抽了抽,示意自己听得见。姬发呼出一口长气,绷起的神经瞬间松懈,适才放下心来。

    姬发抱起已然脱力的小野,怀中少女脸颊苍白,无半点血色。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骑上雪龙驹,附言于她耳畔,声音虚弱而坚定:“我们回家。”

    小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她在心中轻声跟着重复:“回家。”

    西岐旭阳初初升起,划破朝歌晦暗的子夜,降落于旷野之上。

    黎明前夕,风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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