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同姬发分开后,小野并未立刻去找姜子牙,而是独自在宫中漫无目的地乱逛。她低头踹着颗无辜的路边石子,走两步踢一脚,晃晃悠悠,竟一路回到了熟悉的鹿台。

    鹿鸣呦呦,星月低垂,此时已近深夜,天完全昏暗下来,厚重的夜幕笼络众生,掩盖住远处那场荒唐的大火。

    小野向来飞扬着的眉眼显得有些低落,神游天外般,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垂眸撑着下巴,神情恹恹,顺手揪起地上几根青草,有一搭没一搭地喂起鹿来。

    忽地,面前出现一双精致宫鞋,小野猛的抬头,入目竟是妲己那张倾国的脸。

    妲己仍穿着一袭红衣,本该稳重端庄的礼服在她身上却无端呈现出几分媚态,猩红的裙摆淬了火,露出烧焦的痕迹,如鲜血般晃眼刺目。

    小野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要和我走吗?”

    哪怕到了此刻,她依旧心怀侥幸,相信所谓的“浪子回头金不换”,觉得元始天尊既能容下犯过杀孽的自己,那说不定也能容下妲己呢?

    她将昆仑视作家乡,也同小孩子般幼稚地认为,一切棘手的事,好像回到家中便会迎刃而解,而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皆会被阻隔在昆仑的千山万仞之外。

    可妲己只是摇头:昆仑确是小野的家,可自己的归宿早在被殷寿于轩辕坟唤醒时便已注定。

    两个人齐齐沉默,万般心绪尽数消弭于无限的寂静中,唯有偶尔几声鹿鸣,提醒着彼此昔日与过往的回忆。

    没有解释,没有回答,妲己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神色却不禁柔和下来。

    她想,一直这般便很好。

    永远幼稚,永远无所顾虑,永远搞不清那些弯弯绕绕。

    妲己浅迈几步,行至小野身后,轻轻捻起几缕乌发,又任由其在手心滑落,触感冰凉柔滑。她目光移向小野鬓间,一眼注意到那根俏皮灵动的狐狸木簪,漆黑瞳仁微动,竟不自觉伸出手,欲将其取下。

    原本乖顺坐着的小野却突然抬手,下意识护住发簪,脱口问道:“怎么了?”

    妲己指尖动作一顿,半响才回答,仿佛不过曾经的家常闲话:“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重扎一遍。”

    小野也自觉反应过度,讪讪收回手,尴尬地摸摸鼻子,闷闷道:“哦。”

    二人心有灵犀般,均默契地不发一言。静默无声间,妲己绾起青丝三千,最后一次为小野挽了发:她选择了自己的路。

    小野乌黑柔顺的长发被高高盘起,梳成个漂亮的双平鬓,妲己拨出旁侧几缕披散的碎发,迟疑片刻,还是将那木簪斜斜插入里去。

    做完这一切,妲己又蹲下身,将一支沾着血的篪放至小野身旁,唇齿微张,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匆匆赶来的姬发打断。

    姬发形容难得的狼狈,满身满脸的血迹,一路冒着雨赶过来,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连随身佩戴的玉环也不知所踪,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狗,搞得原本因被打扰而略感烦乱的小野都熄了火,不再忍心说他。

    天空仍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姬发匆忙赶来,额间不知流的是汗水还是雨水,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便下意识横在两人中间,将小野护在自己身后。

    本以为妲己会径直离开,不想她只随意瞥了眼来人,复又将视线移回小野身上,直勾勾盯着她,目光灼灼,话却是对姬发说的:“我不会害她。”

    她的声音相比起初初获得人形时已少了许多生涩,可细听仍可依稀辨出一丝苍白,同常人比缺失了几分活气。

    姬发闻言冷笑了声,妲己猜出他心中所想,并未生气,表情依旧冷淡,平静地补充道:“我只是帮他得到自己想要的。”

    小野自然知晓她未说谎:妲己从未选择所谓是非善恶,自始至终,她都不过是在“报恩”而已。

    ——她所选的,唯有殷寿。

    但在姬发看来,无论妲己是否蛊惑殷寿都已不重要,以她的所作所为,确确可被认定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恶人之一。

    是因姬发死死盯着妲己,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给人感觉下一秒就将脱力,却仍硬撑着口气,似濒临绝境而又蓄势待发、时刻准备殊死一搏的野兽。

    妲己见他如此,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不解:“我没有骗你,为什么不信呢?”

    她求证般将目光转向小野,对方眼神忽闪,张了张嘴,似在措辞,可未及她想好如何向姬发解释,便见妲己翩翩一挥袖,阵阵惑人幽香传来,来势汹汹,直直袭向姬发面门。

    “这才是狐族的法术。”妲己丝毫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对着小野笑了一下,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对不对,小野?”

    正想办法劝架调解的和事佬小野:“?!”

    她怎么知道对不对!自己可是连昆仑阵法都没好好学过,更别说什么狐族法术了!

    课内作业都没完成搞什么课外辅导啊!

    眼见人即将晕倒在地,小野手忙脚乱地扛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姬发,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旁边,让其慢慢躺下来,免得那颗本就有点憨傻的脑袋又磕了石头。

    小野安置好姬发,慌忙看向妲己,着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姬发他怎么了?不会死了吧?!”

    妲己不答,望向急得满院子踱来踱去的小野,嘴角噙起笑意,只兀自道:“等他醒来便明白了。”

    她流连的目光不经意般在小野身上扫过,以眼为笔,细细描摹起面前少女的模样,半响,才复又开口,认真地一字一顿道:“我会还你一颗心。”

    小野脚步微顿,念起比干掏心时,殷寿袖手旁观,妲己被迫现出原形的场面,心底蓦的一酸。她眼尾泛起一圈红,喉咙哽得生疼,却仍嘴硬道:“谁要你还,那本来就不是我的。”

    妲己摇摇头,温声道:“不是这个。”

    小野还欲问什么,妲己却不再多言,逐渐远去的背影在路尽头化作一个小点,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恍然间,小野无师自通地明白,许多离别从来都是无声而静默的,它只会悄悄在人身体的某个位置,留下一道小而细碎的伤口,随着绵长而无尽的时间长河默默加深,最终凝成心尖永不褪色的疤。

    小野站在原地,呆愣许久,才忆起地上还有个不省人事的姬发,忙回过魂,愁眉苦脸地思考起来。

    她试尽了各种办法,又是泼水又是喂药,就差直接打耳光了,姬发仍然不见醒,只偶尔嘟囔几句梦呓,时不时乱动两下,也不知做的什么梦,额头沁出不少汗。

    那厢小野心急火燎,这厢姬发却不在做什么正经梦。

    幻梦之中,水汽氤氲,小野与他一同沐浴在无人的汤池间,如同一个真正的、成熟的女人般贴紧着自己的身躯,触感温热,气氛缠绵而暧昧。微热的气息喷洒在彼此的颈间与耳侧,她柔声倾诉起满腔爱意,眼波流转,目光中是平时绝不会有的仰慕与妩媚。

    姬发几乎要沉沦其间,却又清醒地明白这不是他所喜欢的小野——小野是一阵来自旷野的风,自由而捉摸不住、从不属于任何人的风。

    她绝不会依附于任何人,姬发不信也不愿让她依附于谁,哪怕那个人是自己。

    小野只是小野。

    梦该醒了。

    姬发方从幻觉中脱离而出,入目便是一张与梦中之人别无二致的脸,双眸却是清澈明亮的,顿觉心安不少。

    而清澈明亮的小野此刻正抬着手准备扇姬发耳光,见对方醒来,她默默收回那只险些犯下大罪的手,讪讪道:“你醒啦?”

    姬发仍沉浸在方才梦境所带来的冲击中,难得没有主动接话。

    小野更尴尬了,眼观鼻鼻观心,琢磨半天,忆起什么般,将妲己带来的篪递过去。她本想说“是你兄长的”,却话锋一转,临时改了口,小心地避开了“兄长”这一字眼,含糊道:“这是你的吗?”

    姬发已从姬昌那知道了伯邑考的死讯,但心仍在看到哥哥遗物的瞬间沉了一下,跌进冰冷的池底。他极力压抑住伤痛的情绪,接过篪紧紧攥住,指尖都捏得发白,声音又哑又沉,却仍隐忍道:“是我兄长的。”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小野突然很想将自己兽骨所记载的和盘托出,犹豫片刻,终是没能开口。

    她想:万一呢,哪怕万一。

    姬发察觉出她神情异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小野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借口自己要去找师父,先走一步。

    姬发迟疑一瞬,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小野。

    他将篪交还给小野,欲言又止,深吸了口气,道:“如果……请带着它回西岐。”

    小野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她却未接过那根篪,摇摇头道:“只有你能带它回去。”

    临行前,小野步履间不再如往常般全无留念,她不大熟练地回头,看见姬发仍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不知同这般静静目送自己离开了多少次。

    月色下,小野的声音轻而郑重:“你不会有事的。”

    我以我身担保,许你此行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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