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原本的计划很简单：先跟着殷郊混入宗庙，然后找个机会敲晕比干，瞧一瞧那七窍玲珑心到底是个什么宝贝玩意儿。

    十分周密严谨，简直毫无漏洞。

    怀着如此血腥的想法，小野以保护殷郊为借口，默默在宗庙蛰伏下来，并靠着张惹人怜爱的漂亮脸蛋和多年来与昆仑众长辈相处的经验，在短时间内成功获取了比干的信任。

    终于，在某个寂静无人的夜晚，小野残忍地吞食了一颗......猪心。

    王家宗庙内，幡旗悬梁，香火不绝，虽不及龙德殿华丽铺张，却自有其庄重神秘，中央供奉的乃是殷商历代帝王牌位。

    殷郊无语地看着身侧当着殷氏列祖列宗面、毫无心理负担大口吃肉的小野，心中默念祖宗原谅，转过头去，有些担忧地向比干问道：“叔祖，我们在宗庙吃祭品真的好吗？”

    比干不甚在意，一派气定神闲之态，答道：“祖宗才没空跟你们两个小孩计较。”

    “就是就是，反正放着也没人吃。”芳龄五百岁的小孩小野听闻此言，不顾口中塞了满嘴的食物，“呜呜”几声，很是赞同地点头附和，还不忘顺带拍一通比干的马屁，嘴甜道，“对了叔祖，你手艺真好，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心。”

    殷郊瞪她：“谁是你叔祖！”

    小野鼓着腮帮子，不屑地一翻白眼，嘴里满满当当还非要说话，叽里咕噜的，殷郊仔细分辨才听清，她说的应当是“关你屁事”。

    先是母后死谏，接着又被自己从小景仰的父王误解通缉，不得不藏匿于宗庙之中，以躲避追兵。殷郊养尊处优，即使打仗训练，也以历练为主，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等委屈。他本就心有郁结，此刻被小野一通挑衅，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奈何太子殿下自小知礼节明大义，正直纯良如他，即使在军旅间耳濡目染了点混话，面对个姑娘家，也是一句也骂不出口，支支吾吾“你”了半天，涨红了脸道：“你把嘴里东西吃完再说话！”

    真是令人胆颤的攻击力。

    小野终于咽下那口猪心，她放下碗，目光坚定，字正腔圆地唱起反调：“我偏不！”

    二人再度吵将起来。

    比干对此已见怪不怪，想来这几天他俩指定没少拌嘴，也不阻止，只稍稍瞥了眼，确认屋顶没被两熊孩子掀翻，便继续充耳不闻装聋作哑，眯上眼安心休息起来。

    适才完成训练的姬发恰巧在此时避开众人眼线，悄悄前来，便瞧见殷郊和小野熟稔地你一言我一语互怼，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那厢小野心黑手快，嘴上不停，手也不闲着，内心还惦记着先前的揪辫之仇，趁人不备，一把揪住殷郊脑后小辫，动嘴又动手，很不君子。

    被扼住命运咽喉的殷郊：“你给我松手！”

    小野“哈”一声，乐道：“就不就不！”

    殷郊笨嘴拙舌，自然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小野，他又拉不下脸跟女子动手，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得，只得憋屈地受制于人。

    小野得意洋洋，眉眼飞扬着，一对狐眼滴溜溜乱瞟，在瞥见庙门口的姬发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凑上去，总算放过了殷郊。

    姬发心念微动，下意识笑起来。

    还没来得及笑完，就听小野道：“你带什么好吃的没？”

    天地良心，她可想死宫里的绿豆糕雪花酥奶月饼了，没有那些……哪怕是胡萝卜蒸糕也行啊！

    姬发嘴角翘起又顿住，卡在一个尴尬的弧度。

    闭眼假寐的比干：“……噗。”

    小野没注意，或者说注意了也不懂，满心满眼都是美味点心。她巴不得亲自去翻姬发的口袋，却又自觉和他没那么熟，不大好意思上手，只得望眼欲穿地盯着对方，眼底水光潋滟，约莫是流错地方的口水。

    姬发拎出包存放得很是小心的糕点递给她，望着得偿所愿神情愉快的小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最终是殷郊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光长胸肌不长脑的太子殿下大喇喇往两人中间一杵，丝毫没察觉好兄弟荡漾的心绪，拍着姬发的肩询问起外头形势来。

    小野耳根一动，知晓自己在他人眼中身份微妙，并不欲掺和，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只道自己许久未归，也该回宫里去看看了。

    姬发却伸手把她拦下，神色不大自然地问道：“你能在外边先等下吗？就一会，我很快出来。”

    小野虽有疑虑，但手中还拿着姬发刚带的零嘴，吃人嘴软，仍是答应了。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多待会也不碍事。

    月明星稀，宗庙前被檐上明黄的宫灯照得亮堂，小野蹲在门口的地上，拖着下巴，眼皮耷拉下来，面露几分倦色，百无聊赖地拿树枝戳起蚂蚁洞。

    等了有一会，姬发方才出来，小野也不问几人商议了什么——用爪子想也知道是有关妲己的事，她难得安生地跟在姬发身后，也不说话，懒懒打起哈欠来。

    两人走在只有月光照拂与宫灯明灭的路上，姬发忽地停下脚步，半梦半醒间，小野没能反应过来，一下撞上少年的后背，疼得龇牙咧嘴。

    姬发慌里忙张地道歉，又是好一阵手忙脚乱。

    “小野。”姬发紧张又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认她并无大碍，这才松口气问道，“我听人说……你是苏美人的远房妹妹？”

    小野捂着被弄疼的鼻子，懵懵地“啊”了下，声音还有些闷，依稀回忆起自己是有这么个人设，随即“嗯嗯”两声，糊弄着点点头。

    姬发脚步一顿，复又问道：“那...你也是狐妖？”

    小野歪头装傻：“什么狐妖？”

    姬发张了张口，还欲说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男声，唤着小野名字。

    小野定睛一看，只见不远处那人白衣如月皎皎，夜色只中身形如鹤，手持三叉戟，不是杨戬又是谁？

    她惊喜地喊了声师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乳燕投林般欢快地跑到杨戬身侧，同刚下学见到家长的孩童一样，叽叽喳喳念叨起近日经历来。

    但杨戬此行并非是来叙旧的，他先是朝姬发一点头，生疏地客套几句，转身便朝着小野兴师问罪起来，翻来覆去，无非就是“有苏妖狐”“妲己”“不顾自身安危”云云。

    小野明白这事瞒不了多久，干脆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反正师兄也奈何不了自己。

    果然，杨戬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啊你啊，惹祸精。”

    杨戬不似姜子牙，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他向来话少，此刻也不多言，只简单嘱咐几句，话里话外都是叫她保护好自己少生事端的意思，还顺带转达了姜子牙的话，让她若是有余力，记得护着点殷郊。

    小野艰难地忍下一个白眼：师父怎么还惦记着让这傻犊子做天下共主？

    杨戬不过顺道路过，仍有要事在身，他递给师妹袋从昆仑带来的天材地宝，便又赶着要走。小野见状，眼珠一转，忙扯住师兄衣袖，回头朝姬发挑眉一笑，露出身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头顶狐耳一动一动，幼稚地挑衅道：“哎呀！被你发现啦，我确实是狐妖喔！”

    杨戬：“我……唉……”

    他拿自家师妹没办法，替人跟姬发赔了个不是。临走前，又留下几句晦涩刻意、状似提醒的话语，也不知有何用意。

    姬发不解，小野倒是明白，转了个弯问道：“你不回西岐吗？”

    姬发有些莫名，但还是本能答道：“妖狐未除，大王仍为其所惑，我作为王家侍卫，怎可以临阵脱逃？”

    ……傻子。

    小野心中默默给姬发下了新的定义。

    她“哦”了声，状似无意地反问道：“万一你们大王没被妖狐蛊惑呢？”

    姬发没有言语，也不知是不信还是不敢。

    正好行至鹿台，小野也不在意，挥挥手就要告别，手却被姬发一把抓住。

    两人齐齐愣了会，姬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窘迫地松开小野的手，问道：“你怎么突然承认自己是狐妖了？”

    小野理直气壮道：“因为我师兄在啊，我是狐妖猫妖还是犬妖你都不能拿我怎么办，你又打不过他。”

    姬发反问道：“你怎知我打不过？”语气泛着连自己也没发觉的酸。

    小野把这归结于男人的胜负欲，并不明白什么叫少年人懵懂心动的慕少艾，只怜悯地看了姬发一眼，答道：“因为你连我也不一定打得过。”

    本来就是嘛，要不是这厮身后一群西岐小弟，人多势众，不讲武德，自己才不怕他。

    姬发词穷，他实在不会说话，过了半响，才找补般，提出了个更不合时宜的问题。

    他问：“你会帮苏妲己吗？”

    气氛登时降至冰点，小野沉默一瞬，如同妲己当时对自己一般，模棱两可地答道：“我只帮我自己。”

    二人僵持片刻，风吹过院中草木，掀起潇潇而下的落叶，小野率先开了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姬发摇摇头。

    “那我走喽。”

    小野利索地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就如她一直那样，不带一丝拖沓，似乎从无留恋，如同途径人间的风，不为任何人停留。

    姬发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化作夜色中一簇触不可及的萤光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