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在喉咙口里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声。
能在第三城区这茫茫人海中遇见才查看过资料的人，也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
她来城门口也是为了处理刚刚发生的伤人事件，想从出城记录中查找到有关于刘乐的蛛丝马迹。
刘乐一定是从城里出去的，军用大门排查严密，刘乐不可能从那个门离开，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下城区的门。
她选在这个时间点，也是因为人少。
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太高，钱文山和熙淼都不放心让下面的人去查，正好熙淼在城区里办事，就一起查了。
只可惜从现有的档案中，她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线索，只能先暂时将资料保存下来，等回去再慢慢分析。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正是当年的目击者之一，她被拉走做过四五次笔调和口调，熙淼看过档案，知道她与这件事情不会有什么直接关联，但是能在城门口相遇，也实在是巧合。
“发生什么事了？”她看向一旁的守城员问道。
那个领头的男人将莘言三人试图闯出城门救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熙淼道去，熙淼虽然在听，可是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莘言。
“为了救人，所以选择硬闯城门口。”
熙淼说话声音不响，但是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不是来自于体型，更像是身上散发出的高位者气质。
“很愚蠢的选择。”
她简单点评道。
何飞尘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被这样无缘无故评价了一句，原本就着急的他立刻向冲上去理论。
“我们就差了几秒钟，我们到城门口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到时间！为什么不能放我们出去！”
“为什么？”熙淼垂眸看着何飞尘，“没有强大到足以破坏规则的力量，还想贸然尝试去打破规则，飞蛾扑火，说的就是你们。”
何飞尘比熙淼还要矮上小半截，被迫仰视着她。
他很不甘心，但是这个女人说的话却字字锥心。
连山拉住了何飞尘的衣服，将他往后扯了扯，他上前。
“您说得对，我们的确没有能力打破规则出城，但是您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恭敬，“能否请您帮帮我们。”
“理由呢？”熙淼看着面前的三人，“如果只是一条人命，抱歉，我不会帮你们。”
“如果我们有更加重要的出城原因，甚至重要到可以引起您的兴趣，您能帮助我们寻找朋友么？”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姑娘忽然抬起头，她很冷静地看着熙淼，说道：“我只需要借用您的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可以。”
“哦？”熙淼将视线移到了莘言脸上，面前这个女生毫不露怯，似乎笃定了自己会接受这个理由，“那你说说看。”
发现自己没有拒绝后，莘言垂下头开始操作光脑。
她调出了光脑中的图片，将它投在空气中，展示给了熙淼看。
熙淼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我的朋友是一位收集者，这是他今天发给我的收集物照片。”
莘言没有立刻将海蛇尾的图像放大给熙淼看。
“可以从图中看出，此时的环境已经是夜晚，四周出现的黄沙是陆地才有的，证明他们已经离开了海岸线附近的区域，在赶回城区。”
“我相信海洋的异化生物还没有能力可以脱离海岸线过远的能力，他们由海中而生，不会选择离开自己的栖身之地。”
她抬起头，将照片的那一角放到最大。
“但是请看这里，这是一只海蛇尾……”
“海虫尾。”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们的声音叠加在一起，那一个字的差异便显得格外明显。
莘言没想到熙淼会回应她，在听清楚她那句话的瞬间，莘言的背后一下子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
糟糕……她居然忘记了这件事情……
眼前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专业的，她不像是下城区那些对海洋生物一点基础知识都没有的普通人，她的知识储备量一定会是莘言目前在这个世界中见过最多的人。
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世界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遭遇过文化知识的断层，因此对于海洋生物的命名，绝对会有差别。
是她疏忽了。
熙淼看着莘言，明明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却让莘言觉得头皮发麻。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露怯，莘言压住内心的懊恼，顺着刚刚的话接着说了下去。
“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小的生物在这种明显会危及到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还待在了这个壳里，我并不觉得它能对几个穿着防护服的成年男性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
“或许这只海虫尾已经死了呢？”何飞尘忍不住发问，“所以它没有反应。”
“不会的。”莘言冷静地说道，“外派出去的车辆全是敞篷越野车，你体验过它的行驶速度有多快。这只海虫尾断过腕，加上所处的位置在风口处，如果是死的，不会有力气能够紧紧扒在壳里，所以它必然是活体。”
“活体，受了伤，远离栖息地。”莘言提炼了所有的关键词，“您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们这么着急想要寻找到那位朋友么。”
“生物的趋利避害，海虫尾选择留在壳里是有自己的后手，你认为你的朋友会有危险。”熙淼接过她的话，“这就是你要出城寻找朋友的原因？”
莘言点了点头。
熙淼不愧是海卫处的高层，从莘言短短几句话里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有海洋异化生物可以脱离海岸线抵达内陆生存，那么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个发现，可是要比一条人命有价值得多。
莘言在自己之后说的每一句话里，都注重了自己的用词，避免再出现刚刚那样嘴快的情况。
刚刚是她疏忽大意了，情况紧急之下，从自己下意识吐出的生物名中，暴露了两者对生物认知的差距。
海蛇尾和海虫尾。
这两个生物名称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莘言作为专业的海洋生物学家，知道生物的命名并不是随便想了个字就按上去的，其背后通常都是由这个世界的学者对生物的认知决定的。
海蛇尾的命名源于蛇尾纲，是棘皮动物门中的一纲，蛇尾纲的种数也是这一门内最多的，在自己的那个世界，光是本国就发现了已知的约189个种。
莘言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将海洋生物分得这么细，也不知道她这一句话会暴露自己多少信息。
但她推测这个世界对生物的命名应该还是绝大多数取决于生物形态，被叫做海虫尾也有可能是因为它的腕细长，像这个世界的虫子一样。
她决定不再细想刚刚的失误，她要逼自己相信自己只是口误，这样才能不引起熙淼进一步的注意。
“确实是一个有趣的发现。”熙淼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好，这件事情的确可以引起我的兴趣。”
“您愿意帮帮我们吗？”莘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熙淼在光脑上操作了片刻，抬起头：“我已经派人去找你的朋友，你们不用再急着出城了。”
“太感谢您了。”连山长舒一口气。
何飞尘愣住，他看着这个女人，似乎还没想清楚为什么她一句话就能解决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
连山凑到何飞尘耳边低声解释道：“守城员叫她熙队。”
从头至尾，只有何飞尘没有意识到面前的人究竟是多么位高权重。
何飞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激动反驳的模样有多愚蠢多尴尬。
他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过熙淼压根没有把何飞尘的冒犯当做一回事。
她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女孩，问出了自己心底那个疑惑：“如果没遇到我，你们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个女孩和这两个男人一样想救自己的朋友，但是似乎没有他们两人那样着急。
她的思路很清晰，从一张朋友发来的照片里就可以分析出这么多内容，说明是一个心思足够细腻，做事足够冷静的人，像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莘言抬头，望着女人的眼睛，诚实地说道：“我在来之前也联系了一个认识的海卫处的人，将我知道的信息全都发给了他，如果我们没有办法靠自己出去，就只能靠他了。”
熙淼笑了，她从莘言口中的“也”字便得知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钱文山？”熙淼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莘言联系的那个人，她今天才刚刚翻阅过一年半前的那个事件档案，知道两人认识，“海卫处的负责人不会随意出动底下的人去救一个无关的人。”
“我没有恳求他去救人，我只是将这张照片发了出去，将重点放在了这只海、虫尾上。”莘言说道，“比起一个失联的收集员，一张出现异常异化生物的照片更容易引起海卫处的注意。”
也就是说，莘言用了同一招去对付了两个海卫处的高层。
这句话刚刚说完，她感受到了手腕上的震动，她低下头在光脑上点了两下，而后露出一个笑容。
她抬手，将刚刚收到了那份文件点开展示出来。
那是一份出城允许书。
末尾的签名是钱文山。
自此，莘言所有的招数都已经用完了，她看着熙淼，不在言语。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了熙淼，即便熙淼没有答应帮助他们，他们也有能力出城去帮助自己的朋友。
熙淼很高，莘言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她看见熙淼脸上笑意渐浓，冲着莘言点了点头。
现在，她似乎知道了钱文山为什么会和这个小姑娘有联系。
不止是因为她是自己外甥女的同学，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
“参加海卫处这一届的选拔了吧。”熙淼问道。
莘言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点了点头。
她拍了拍莘言的肩膀：“我会把你抓到我们第一支队的，不会把你放给老钱。”
莘言愣愣地眨眨眼。
这句话似乎有些耳熟。
他们海卫队挖人都是这么直白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