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陈昔年像是被孤立在人群之外，于北鱼和小王子距离她有些远，看的并不很真切。
陈昔年朝里遥遥望去，似乎想要透过眼前的重重人影，看清楚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提出交往这件事是她冲动，但冷静下来，细想却并不后悔。
世间之事大多如此，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能保留一份令人绮思的遐想，让人深陷在这种虚幻的美好中走不出来，错付执着，等到朝夕相对，才明白雾里看花不过是一片残垣，水中望月捞起来的只是一堆破铜烂铁。
陈昔年收回视线，低头望向纸杯中的白水。
她在等，等于北鱼在某一时刻说后悔，而她早在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身后有人经过，撞上了她的肩膀，陈昔年还未说话，就听见一道耳熟的女声。
“对不起，小孩撞到您了，不好意思……”
陈昔年转头，何敏道歉的声音霎时止住，有些意外会在这里遇见她，惊讶道：“陈律师！”
陈昔年看向她怀里抱着的小女孩，两岁多的小孩看起来有些累，小小的身体乖乖趴伏在何敏的怀里。
“真巧。”陈昔年轻声说。
“陈律师，你怎么在这？”何敏见她独自一人，好奇询问。
陈昔年说：“陪小孩过来玩，你一个人带孩子吗？”
何敏一个人抱着孩子，看起来有些吃力。
她勉强笑了笑，“不是，我老公陪我一起过来的，他帮我们买水去了，一会就过来。”
“那你先找个位置休息下。”陈昔年环视一圈，周围所有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找不到一个空位，没有任何犹豫，她往旁边让开，“你们坐这吧。”
何敏同样看到了周围没有空位，但对陈昔年让出来的座位，脸上有几分犹豫，女儿在她怀里哼唧了一声，软声说：“妈妈，我困。”
“坐下吧。”陈昔年淡声说。
何敏眼神闪躲，脸上的犹豫之色更加浓重，她怕……
“老婆。”男人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何敏的身子微微一颤，周永拿着几瓶水走了过来。
“陈律师，好巧，你也在这里。”看到陈昔年，周永笑着朝她打招呼，笑容在外人看来称得上热情友好，但陈昔年的眼神却立刻冷了下来，“是很巧。”
周永把几瓶水放在了桌上，笑着看向何敏，“老婆，快坐下来，你抱女儿都抱半天了，快坐下来休息会。”
他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没有任何要把女儿从何敏怀里接过来的意思。
何敏推辞：“这是陈律师的位子，我们要不再去找找别的地方。”
周永的眼神投向陈昔年，“陈律师，您不介意我们一家人和您拼桌吧，毕竟您曾经是我老婆的代理律师，这点情分还是要讲的吧。”
陈昔年表情冷漠，本就不多的温和立时收了起来，对他说：“不介意。”
“老婆，听到了吗？陈律师说不介意。”周永指节轻敲桌面，发出“咚咚”两声，“还不快坐下来谢谢陈律师。”
休息区的桌子很小，他们三人坐下后，彼此之间的距离挨得极近。
“陈律师不是没结婚吗？怎么会到这种儿童乐园来玩。”周永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和她谈天说地，“还是说，您这么快就生了个孩子出来？”
陈昔年淡声道：“没有法律规定大人不能进入儿童乐园。”
周永喝了口水，眼神阴沉，慢条斯理地说：“忘记了，陈律师是学法律的，对哪条法律说什么肯定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公。”何敏叫住了他，扯起嘴角，强颜欢笑，“陈律师来这里就是巧合，我们刚刚才碰到。”
周永看她，语气温柔，嘴角含笑，“老婆，我在跟陈律师说话，你别打断我行吗？你只要照顾好咱们的女儿，别让她受伤就好，我会永远爱你的。”
看着他的笑，何敏抱着女儿的手不由收紧，小孩不舒服地哼了两声，何敏迅速将手指松开，躲开周永的视线，低头应道：“好，我知道了。”
陈昔年旁观这一切，眼里的冷漠愈发深重。
“陈律师，见笑了，我老婆就是这么爱操心。”周永解释道，“不过也多亏她这么爱操心，我才能义无反顾地拼事业，为我们这个小家提供最好的物质生活。”
陈昔年冷冷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周永也不在意，继续说：“陈律师要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就知道和家人在一起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一个美满家庭带给我的温暖是我努力工作，奋斗拼搏的最大动力。”
他说完牵起何敏的一只手，凑到嘴边轻吻，眼睛紧盯着陈昔年，眼神阴鸷，“我爱我老婆，也爱我女儿，要是有人想要破坏我的家庭，我会一刀一刀地杀了她。”
被轻吻的手不断颤抖，何敏的眼泪盈满眼眶，她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女儿的耳朵，不让她听到这些话。
陈昔年放在桌下的十指握紧，脸上神情未变，淡声说：“作为一名律师，我有义务为你普法，杀人这种违反道德、人伦和法律的恶行，是要受到法律严惩的，轻则牢底坐穿，重则死刑。这种话建议你还是不要随随便便说出口，不然被人听到，会以为你是潜在的犯罪分子。”
无视周永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她唇角勾起，笑意温柔，眼神冰冷，“而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别说家庭，命都有可能保不住，你觉得呢？周先生。”
周永的脸色已近扭曲，面容阴冷，死死地盯着陈昔年，像是要用眼神将她立刻杀死。
陈昔年迎上他的视线，眼里没有任何惧色。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何敏低声乞求道：“陈律师，求您别说了……”
“陈昔年。”突如其来的声音解救了这里的气氛，于北鱼抱着小王子走上前，扫了一眼桌上的几人，看向陈昔年，轻声问：“怎么了？”
周永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脸上咧开一道鄙夷的笑，警告她，“陈律师，既然有了老公和孩子，我劝你不要管别人的家务事，不然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于北鱼的眼神迅速冷凝，双眼积聚起戾气，挡在陈昔年面前，直视着周永，沉声说：“你在威胁她。”
周永看着他的动作，不屑地轻哼了声，“管好你的女人，别没事找事破坏老子家庭，不然等哪天我老婆跑了，老子第一个弄死她。”
“陈昔年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插手。”于北鱼面色寒厉，上位者的锋芒显露无遗。
何敏已经哭出了声，她扯着周永的衣袖，抽泣道：“老公，我们先走吧，我们先回家。”
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气势迫人，眼神盯得自己头皮发麻，周永立时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开何敏，“老子想干什么，还轮不着你来管。”
“陈昔年，还以为你有几分胆色，原来也不过是靠男人。”周永看向于北鱼身后的人，邪笑着下流道：“他给了你多少钱，我有的是钱，甚至，我可以给双倍。”
于北鱼身上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手臂却被陈昔年拉了一下。
陈昔年面上淡漠，全程没有因为周永的话而出现任何波动，冷声说：“你就是这样爱你老婆和女儿的？”
何敏再也没有勇气坐在这里，抱着女儿起身离开，周永狠瞪了陈昔年一眼，才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刚才的动静有些大，但在吵吵嚷嚷的游乐园里也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只是路过他们身边的游客看见于北鱼抱着孩子一直站着，眼里露出些许疑惑。
陈昔年从他怀里接过小王子，“先坐下吧。”
于北鱼脸上的冷意未散，“他们是谁？”
陈昔年给小王子递过去一杯热水，轻笑着说：“那个女人是我之前的客户，那个男的是她丈夫。”
于北鱼不满她这幅轻描淡写的态度，冷声指出事实：“你总是会遇到这种难缠的客户？他刚才在威胁你。”
“你别生气，会吓到小孩。”陈昔年看见小王子脸上的紧张，“刚才只是个例。”
于北鱼脸色放缓，沉声说：“你没说过做律师还会碰到这种人。”
“刚才玩得开不开心，饿不饿，阿姨去给你买点吃的好不好。”陈昔年柔声哄着小孩。
小王子点了点头，于北鱼见她不理自己的问题，眉心微蹙。
陈昔年转头对他说：“你看着小孩，我去买点吃的。”没等于北鱼说话，她就起身离开，于北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烦躁。
餐饮店铺就在休息区附近，陈昔年走到某一家餐饮店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转了个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在远离人群的偏僻角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何敏脸上，她被这股力道冲击直接摔在了地上，长发遮住了她迅速红肿的脸。
“你是不是专门让姓陈的过来搞我？”周永在她腿上狠踹了一脚，双手叉腰，喘着粗气，“我对你不好吗？赚了钱全都给你上交，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找女人，你为什么总想要离开我，抛弃这个家。”
他一说出口，又像是被这个想法吓到，双手抱头，又往何敏的身上踹了几脚，“老婆，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走，你还去找律师，我们在一起八年了，八年了，女儿都这么大了，你还想要离开我。”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对你这么好，心都恨不得挖出来给你看，你为什么总是想着离开我。”
何敏坐在地上忍受着他的暴行，沉默不语，她对此已有经验，只要她不说话，等他发泄完，一切又都会恢复原样，她已经麻木。
周永见她不说话，蹲下身去，撩开她的头发，何敏的半张脸已经红肿。
“老婆，你说话好不好，说你不会离开我，你会永远爱我，爱我们这个家。”周永怜惜地捧起她的脸，眼神哀求。
何敏的肩膀抖动，她看着周永，面前的男人表情真挚，她颤声说：“好，我不会离开你。”
但话音刚落，她又被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周永一脸癫狂：“你说谎，既然不会离开我，为什么之前还会去找律师，今天还带姓陈的来这里，让她来这里做什么，还是要离婚是不是！”
“老婆，你违背了我们的誓言，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说过不论是生是死都不会离开我。”
何敏无话可说，对着这样一个发疯的男人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生死不弃是爱情的誓言，不是任他随意打骂的幌子。
在周永又一次朝何敏伸出手时，被人拦了下来。
陈昔年抓住他的手腕，冷声说：“住手，不然我现在就可以报警。”
何敏见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麻木的表情出现一丝波澜。
甩掉周永的手臂，陈昔年将她扶起来，问她，“要不要我报警？”
周永低声叫了句，“老婆。”
“结婚的时候，你说过会好好爱我的。”何敏抬头看他，泪水溢满眼眶，委屈心痛。
陈昔年因她这句话眉心微拧，心里的不耐烦上升到了最高点，
周永脸上一怔，如梦初醒一般，伸手摸向何敏被打肿的脸，害怕道：“老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我就是没控制住……”
他伸手朝自己扇了几个耳光，响声清脆，“对不起老婆，我太害怕了，我好害怕你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的，我真的太爱你了，你一说离婚我就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他把何敏拥在怀里，“老婆，你相信我，我以后再也不对你动手了，我爱你，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何敏靠在他的怀里，不言不语，一脸麻木。
“老婆，走，我们回家，女儿还在车里等我们呢。”周永说完，就扶着何敏离开，但却被陈昔年拦住。
陈昔年看向那个低着头的女人，语气冷静：“你还要这样自欺欺人多久，他嘴上说着爱你，但是落在你脸上的巴掌和身上的拳头一样没少，这不叫爱，你明白吗？”
何敏不说话，这种默许的态度似乎给了周永鼓励，“陈律师，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您不能因为想要赚钱就破坏我们夫妻关系吧，你这样我可是会去律师协会投诉的。”
“你闭嘴。”陈昔年怒骂，“你除了对她动手还能干什么，一无是处的垃圾，我已经把刚才的画面都拍下来了，要不要我现在就发给警察，顺便再给你公司寄一份，让全世界都认识认识你这个烂人。”
“不要。”何敏惊惶喊道，在周永未开口前率先阻止。
周永脸上露出毫不遮掩的得意笑容。
“陈律师，你还没有结婚，就不要对别人的婚姻指手画脚，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不停撺掇我老婆跟我离婚。”
陈昔年看向何敏，“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他在说什么吗？你是结婚，不是丢了脑子，你还要继续跟这种人生活下去吗？你想要有一天被他打进医院，还是直接被活生生打死？我不懂你跟这种人在一起到底是为什么……”
她一直冷静，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清醒理智，既不轻易动怒，也不陷入痛苦，始终和这个世界保持一线距离。
但此刻，她已经失了全部的冷静和镇定，眼底一片愤恨，既有对何敏的痛心，也有对她的愤怒。
“你当然不知道。”何敏抬头看她，表情木然，声音冷淡，“陈律师，我的事跟你没关系，请你以后别再多管闲事了。”
两人从陈昔年身旁走过，陈昔年呆立在原地，一瞬间，所有的力气都从她身上顷刻流失。
她周身麻痹，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不知道站了多久，陈昔年才挪动了脚步，转过身。
于北鱼抱着孩子在路的另一头遥遥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