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瞧见沙发上坐着的人，于北鱼有些惊讶。
“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虽然已近中年，但林碧水的状态却保养地极好，皮肤细腻有光泽，看见回来的人，扬起一张笑脸，眼尾处有几道细小的纹路，为她增添一份这个年纪独有的韵味，“你爸爸在附近和人谈事，我过来看看你。”
“您应该给我提前打个电话的。”于北鱼给她倒了一杯水，在她对面沙发上坐了下来。
林碧水眼神含笑，悠悠询问，“没关系，我可以多等一会，你舅舅说你给他打了电话。”
林碧水的娘家是做商业投资的，在江州商界占有一席之地，女儿做建筑设计，无心家业，所有家产都由于北鱼的舅舅继承，但该有的股份和分红从来不会少了林碧水的，于北鱼也占有一点股份，是去世的外祖父母留给他的。
于北鱼说：“很久没有联系舅舅了，向他问声好。”
林碧水点头，不过多追问，“最近工作很忙吗？”
“还行，不太忙。”
“那怎么回来这么晚？”林碧水随口一提。
“妈。”于北鱼无奈扶额。
“好吧，你长大了，是我这个做妈妈的干涉太多了。”林碧水喝了一口水，语气幽怨。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
看于北鱼哑口无言的样子，林碧水的心情顿时大好。
“既然工作不忙，为什么不参加爷爷组的饭局，你已经拒绝很多次了。”
于北鱼看着自己的母亲，脸色疲惫，“您知道的。”
于孟华说是让他陪吃饭，但去了才发现，饭桌上还有其他人。
“因为黎小姐？”林碧水偏头问他，不解道：“黎小姐年轻又活泼，美丽又可爱，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呢？”
“你性格这么闷，年纪也不小了，每天除了画图就是画图，话也不爱说几句，像黎小姐这样性格活泼的女孩子，我看和你倒是挺相配的。”
“这又不是盖房子，必须一砖一瓦严丝合缝。”于北鱼淡声说，“感情是不讲道理的，爱就爱了，哪里还会去考虑相不相配。况且……爱上了，自然觉得她与我天下第一般配。”
爱？
林碧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于北鱼说了两次。
“所以你找到了你的‘天下第一般配’？”林碧水喝了口水，语带揶揄，“下班不回家，就是去找你的天下第一般配？”
于北鱼轻咳一声，“我为什么不能是加班到这么晚才回来？”
“那很不好意思，在来家里之前，我和你爸爸已经去过一趟事务所了。”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他要加哪门子班。
于北鱼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避开林碧水的目光，总觉得母亲的眼神能轻易看穿他心底的秘密。
林碧水也不是非要逼问出个结果，只是劝他，“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就不要这样犹犹豫豫。”
“我没有犹豫。”于北鱼立刻回道，对上林碧水的视线，他说，“我从来都没有犹豫。”
他的眼神让林碧水一怔，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几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既然没有犹豫，就早点跟爷爷说清楚，他年纪大了，别让他为你再操心。”
于北鱼听到这句话，所有的力气像是被一下子从身体里抽走，肩背不再挺拔，他面色颓唐，轻声呢喃：“我只是有些害怕。”
虽然对陈昔年说不要否定他的爱，但他知道，他的爱对陈昔年来说，是多么的可有可无，微不足道。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份爱，陈昔年为何一定要收下他的呢？
见他这样迷茫，如一个刚睁眼看世界的孩童，林碧水眼里流露出浓浓担忧，于北鱼现在这个样子，让她没法不想到从前。
于北鱼将林碧水送到楼下，林碧水看他，心里有太多话要说，但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事随缘，不要太过勉强。”
否则，人生很容易过得太苦。
伤口结痂愈合的那天，陈昔年是一个人去医院拆纱布的。
于北鱼在电话里跟她说：“我今天有一个项目会议要开，可能会很晚，明天我再陪你去医院，行吗？”
“不用了。”陈昔年拒绝，“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你忙工作吧。”
于北鱼因为她干脆果断的语气静了两秒，然后说：“好，那你拆了纱布后告诉我，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很久都不能和你见面了，你要记得好好吃饭，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之前说过了，我知道了，你的工作要紧。”陈昔年不明白相同的话，他为什么要再说一次。
对面又很久不说话，陈昔年看着电脑里的案卷资料，以为他已经挂断了，但一看手机还显示在通话中，“那就这样吧，我还要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对面传来了一道女声，距离电话很近，笑语盈盈，亲昵撩人，“于北鱼，好久不见。”
陈昔年下意识按下挂断键，她无意去探听别人的谈话。
看着手机屏幕的亮光渐渐熄灭，变成黑屏，陈昔年的眼睛才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上的资料。
于北鱼被耳边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一跳，等定了神，才发现通话已经结束。
他将手机塞进兜里，看着季灿鸿，对方身上还是常年不变的鲜艳衣裙，大红色波浪卷发，一直垂到胸前，一双标准的狐狸眼，睫毛浓密，眼尾微微挑起，勾出几分媚气和攻击力。
“你怎么在这？”于北鱼问她。
季灿鸿没好气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
于北鱼等她解释，季灿鸿无奈摊开双手，“这次的项目，设计院这边由我对接。”
“你这是升职了？”
季灿鸿和于北鱼是大学同学，小组设计作业两个人组过很多次队，也一起参加了很多国内外比赛，都无一例外地获了奖。季灿鸿的想法天马行空、层出不穷，于北鱼擅于将这些想法抽丝剥茧，结合实际，一一落地。
两人在整个建筑系无人能敌，走到哪里都大杀四方，在旁人看来，他们不仅在专业上强强联手，外貌上也是天生一对。男帅女美，一个清俊，一个美艳，照理说很容易擦出些火花，但直到毕业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出。
染了红色和黑色指甲的拇指和食指捏起，季灿鸿朝于北鱼比了个手势，“只有一点点的权利。”
“恭喜。”
“上次我们聚餐，你怎么没过来？”
于北鱼想了想，上次组织聚餐的时间，回她，“有事。”
季灿鸿还想再说，于北鱼抬腕看了眼时间，“快到开会时间了，我们先进去会议室。”
季灿鸿跟在他身后，十公分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语气不满，“于北鱼，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老同学见面，你就是这样问候我的，咱俩都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那你想怎么样？”于北鱼脚下速度未减。
“中午请我吃饭，我要狠狠宰你一顿，必须吃最贵的。”
于北鱼干脆应道：“好。”
他这声“好”太过利落，季灿鸿以为自己听错，往前跑了几步，“你怎么答应的这么快，早知道我就换其他的了。”
“换成什么？”
“嗯，还没想好。”季灿鸿想了想说，“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江州设计院和源水建筑事务所首次合作的项目，由林氏集团投资，在江州市按照三级甲等医院和精神专科医院标准设计大型私立医院，总建筑面积15万平方米，建设规模2000床位，由门诊、医技楼、住院部和其他设备用房组成，主要服务整个江州市的精神障碍患者，并辐射至江州市周边三个县区。
虽早有预料，但于北鱼看到项目选址还是有些讶异，距离现在的第六医院位置很近。
项目总负责人于新展看着底下的人说：“这个项目选址已经确定下来了，设计上对你们来说没有难度，但有两点我需要说明一下。”
“第一，这个项目主要服务的对象是精神障碍患者，他们和常规病人不同，你们需要从病人自身情况出发，出一个契合病人又有特色的设计。第二，这个项目选址距离现在的第六医院很近，我们初步的想法是将新医院和原来的第六医院连接起来，最后的建筑成品是在不破坏第六医院的基础上，融合二者。”
“这在一定程度上有难度，但有难度我们就要想办法解决，资方给我们的工期是十二个月，这个时间虽然紧张，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完成，还希望各位全力以赴。”
“我就说到这里，接下来的工作由总工程师安排。”
会议从上午十点一直开到了晚上十点，整整十二个小时，只有在午饭时间休息了半小时，每个参会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开到最后，每个人都非常疲惫。
季灿鸿在宣布中场休息后，立刻摊在椅子里，眼神涣散，眼尾勾勒的眼线已经微微晕染开。
“天哪，我不活了，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大半年，我又要过劳肥了。”
于北鱼翻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头也不抬，“最多四个月，我们只用出设计图，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后期跟进不用这么辛苦。”
“你说得对。”季灿鸿点了下头，又继续哀叹一声：“那也还得四个月，这四个月又得熬夜到一两点，说不定还得通宵，我家里的面膜都不够用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橙色软件，“我要再多囤点面膜，你要不要，给你也来点？”
季灿鸿转头扫了旁边的人一眼，于北鱼拿着手机，眼睛看着屏幕，神色不定。
“喂。”
“嗯？什么？”于北鱼没听见她刚才在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也来点面膜，我们已经不是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了，再熬夜很容易变老。”
于北鱼客气笑道，“谢谢，不用了。”
季灿鸿撇撇嘴，把各个品牌的美白补水抗衰面膜一起加进购物车结账付款。
等她忙完手头的事，转头一看，于北鱼还在看着手机。她随意扫了一眼，问他：“你在等信息？”
于北鱼按灭屏幕，“没有。”
季灿鸿却不相信，朝于北鱼的方向倾了大半个身子过去，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于北鱼不着痕迹地往后仰靠。
“女人？”
于北鱼没有应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都不跟我这个老同学说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份子钱……”季灿鸿调侃道，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的心里并不相信于北鱼会交女朋友。
“还有五分钟就要继续开会了，你不多休息会？”于北鱼看了眼时间，转移话题。
他无意与其他人谈论感情问题。
见他转移话题，季灿鸿脸上的笑意更盛，笑容娇媚，“那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如跟我说说，说不定我有办法。”
……
说什么呢？
于北鱼心想，他所有的难题，只有陈昔年知道唯一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