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4)

    方孝明是随国旧臣,为人孝顺,却贪生怕死,胆子极小,苏梓随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送上潜州州长的位置。

    本想着让如此软弱之人担任魏朝州府之长,他定知道如何在乱局中保全自己,谁成想竟还是叫人给杀了!

    苏梓随不甘心地咬牙,攥紧了双拳,无视铁链的圈束忽然发了疯般朝魏燎扑过去。

    湮尘及时将自家主子拉后退,可魏燎的右脸还是被苏梓随的指甲划出了一道很深的血痕。

    铁链扯住苏梓随的四肢,她拼命挣脱,挣得链锁哗哗作响。

    苏梓随细嫩的皮肤被坚硬的铁块磨得鲜血淋漓,镣铐处模糊的血肉让人心惊。

    “苏梓随,你不要太过分!”湮尘话里带着怒气,“主子视你为王妃,你岂能伤他!”

    “王妃?”苏梓随怒红了双眼,“有幸做你家主子的王妃我还真是幸运啊,是不是得跪下来向他表示感谢你才满意呢!”

    苏梓随竭力前倾,铁链被拉得绷直,魏燎朝苏梓随手腕处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苏梓随,你如果再闹,随人和你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惨。”

    “我他妈要你管!”苏梓随怒吼,“要不是你把我关在这里,方孝明他能死?”

    “我劝你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杀了,否则总有一天我要取你狗头为方孝明报仇!”

    “你!”湮尘抽出腰间的剑,要替自家主子了结苏梓随,却被魏燎按住了动作。

    “主子,留她你会有危险!”湮尘不肯听魏燎的话,拔剑直指苏梓随。

    “收手。”

    湮尘手中紧握的剑在魏燎仅两字的号令下滴血未沾地回到了剑鞘。

    “苏梓随,你别轻易在我面前叫我杀了你。”魏燎负手在苏梓随站在面前威胁道,“如果你还想再见你妹妹苏念慈的话。”

    “魏燎!”苏梓随张牙舞爪,她知道无论她现在做什么,魏燎都不会杀苏梓随,所以她有恃无恐,放肆地发泄着心中怒火。

    可是在听见对方最后一句话时,利刃般的指甲在抓烂魏燎面颊前突然止住了芒刺。

    苏梓随呆愣片刻后,退至床脚,缩在角落里抱膝低头,乖巧地像个刚学会懂事的小孩:“我不闹了,你别伤害她。”

    “你若死了,与你一起陪葬的人会有很多。”

    魏燎留下这句话后,带着湮尘离开了大殿。

    *

    “方孝明胆小圆滑,深通求生之道,与沈家军向来没有冲突。如今高嬛做了太后,想借沈天之手彻底除掉随人他不可能没有提前防备。”

    湮尘在书房边为魏燎研磨边问:“所以,主子的意思是?”

    “诈死。”

    魏燎抬笔疾书,很快纸笺上便写满了墨字,他将写好的纸笺交给湮尘,“将这封信秘密交到皇兄手上,晚上备好快马,我要亲自去趟潜州。”

    “主子?”潜州离锦都千里,其间三个关道尽是沈家军布下的防,以魏燎现在虚弱的身体,只身前去,只怕凶多吉少。

    “只要主子下令,我们的人就能拿下潜州,就算沈天大军抵达也难再回转,为何还要亲自去?”

    “我不在期间看好人,别让她跑了。”

    魏燎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现在,随我去趟苏家。”

    “去做什么?”湮尘问。

    “把苏念慈给我绑过来。”

    *

    从得知方孝明身死以来,苏梓随在床脚边蹲坐了一天,地上的饭菜她一口没动。

    她不是刻意在和魏燎赌气耍狠,而是真的吃不下。

    大殿里黑漆漆的,苏梓随心情万分复杂。

    虽然早就已经预先排演了无数次,可当死亡真正落到他们头上的时候,苏梓随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痛。

    不愿,不舍,懊恼,悔恨。

    苏梓随抓着脑袋,指头没入发丝,垂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早知道就不拉着他们陪我来魏了。本来我一个人又是不行。不过是多花点时间而已。”

    转念一想,又傻笑地自言自语道:“我一个人怎么行呢?”

    “听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看来你妹妹的命是不想要了。”

    头顶传来温弱,却充满威慑力的声音,苏梓随睁大眼睛忽得坐了起来。

    殿内烛光渐次而亮,橘黄的烛火温暖耀眼,照得魏燎整个人暖融融的。

    苏梓随立马从面前拉过饭菜,边大口吃边说:“我在吃,不会饿死。”

    魏燎半蹲下来,抓住苏梓随忙着扒饭的手臂,看到她溃烂的伤口又红又肿。

    “别吃了。”

    “我有很大口的在吃饭!”苏梓随着急地说,为了让魏燎相信,她用力咀嚼完嘴巴里的食物后又抓了一大把饭往嘴里塞。

    “真的!我真的再吃了,你不要碰念慈!”

    由于嘴巴里塞的饭太多,加上吞咽过快,寡淡的冷饭拥堵在苏梓随喉头,引得她连连捂着胸口干呕。

    魏燎一脚踢开苏梓随面前的残羹冷炙,拿出钥匙为她解开了手脚上的镣铐。

    “为什么?”苏梓随仰头看着他。

    黯淡的神色让魏燎转过脸去,“凉了。”

    “我让人给你上药。”

    太医给苏梓随上过药后,递了瓶药给魏燎,向他嘱咐完几句后就离开了。

    魏燎将送太医至门外,然后重新回到苏梓随榻前对她说道:“好好养伤,等我回来别让我看见你在她身上留下的疤痕。”

    “嗯。”苏梓随乖顺地应道,旋即抬头问,“你要去哪?”

    魏燎往苏梓随手心里放了一颗红色药丸,向她解释道:“我走后会有人来陪你。这颗药是解药,今天是第一颗,往后每一天湮尘都会给你一颗,十五天后毒自然会解。”

    苏梓随冷冷地答:“好。”也不管魏燎给她的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眼皮都没眨一下就要把药往嘴里送。

    魏燎抬手捂住苏梓随的嘴巴,“不是给你的。你吃下去,她就没有了。”

    “什么意思?”苏梓随慌忙从被子上捡起药丸,猜到魏燎可能要做什么后仓皇失措,“魏燎你!”

    “等着我。”

    不等苏梓随说完,魏燎便转身离开了大殿,苏梓随赤脚跪坐在大殿冰凉白玉阶上,心中一阵一阵发慌。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里响起了清婉可爱的少女声,苏梓随大惊,急忙站起身。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少女,梳着双发髻,正一蹦一跳地往大殿里跑来,她的眼睛圆溜溜像颗杏子,四处张望着,似在寻人。

    忽得看到了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吓得捂嘴朝后退了几步。

    随后又大着胆子上前,颇有礼节地问道:“不知姐姐是何名姓,可否……”

    “念慈?”

    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少女喜出望外,上前拉住对方的手高兴地跳了起来:“苏苏姐!我可想死你了!”

    苏梓随看见苏念慈心中既欢喜又担心,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为何要在这里带着面具呢?”苏念慈解下苏梓随脸上的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笑着问道,“苏苏姐,你看我好不好看!”

    “好看得很,我们念慈天下最好看了。”

    听到苏梓随的夸奖,苏念慈高兴得手舞足蹈,苏梓随拉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紧张地连连发问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呢?对方对你做什么没有?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念慈摇着头兴奋地说:“苏苏姐,我告诉你,我想我是遇到我的真命天子了!”

    “?”

    苏念慈双手交握抵在脸上,带着少女初发萌动的羞涩,窃喜地说:“我愿意嫁给瑞昭王殿下!”

    “什么!”

    看到苏梓随的反应,苏念慈连连摆手解释:“苏苏姐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和你争!”

    她一只手指着苏梓随,转而向指自己,天真地安排道:“苏苏姐做大,我做小,刚刚好的!而且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不分离了!”

    苏梓随抓着苏念慈的手,认真地说:“念慈你嫁人这事我们先放一边。现在你仔仔细细地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到这来的?”

    苏念慈把今天魏燎去拜访苏府的事一五十一全跟苏梓随说了,连魏燎叫她不要告诉苏梓随的事她也说了。

    “是魏燎叫你来,还和苏伯伯说要娶我们姐妹?”

    苏念慈用力点了点头,食指勾住苏梓随的指头,摇着她的手说:“瑞昭王殿下真的很好……”

    苏梓随在心里咬牙切齿,她真搞不懂魏燎到底闹的什么东西。

    都说了叫他别动苏念慈,还要这样搞,真是服了!

    苏念慈以为苏梓随没理她是生气了,低着头像个犯错等待挨罚的小孩子一样瘪着嘴巴:“苏苏姐,我错了!我知道瑞昭王殿下是姐姐先看上的,姐姐看上的东西我本来不该再要,可是……我也很喜欢他嘛。”

    “见瑞昭王殿下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那时我还不知道原来心中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就是殿下!”一说到魏燎,苏念慈的脸就泛起了红晕,红彤彤的。

    “苏苏姐,平时我要什么你都会让给我,可这次我不用你让的,殿下跟我说了,他会连带着你和我一起护着!只要……”苏念慈抬眸,悄悄看了苏梓随一眼,试探性地说:“只要姐姐你能答应……”

    苏梓随皱眉:“答应什么?”

    “答应让我……做他侧妃。”后面四个字苏念慈说得很小声,好像生怕被苏梓随给听到。

    而苏梓随听得非常清楚,并且毫不犹豫地回复苏念慈:“不行。”

    “啊!”苏念慈本以为苏梓随会答应,没想到遭到了拒绝,她委屈地垂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苏梓随一见苏念慈难受的模样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赶紧从枕头下拿出用丝帕包裹住的那颗红色药丸,递给苏念慈,“吃下去就会好的!”

    苏念慈捏起那颗药丸送进嘴里,刚刚的阴雾情绪一下子消散,不再哭泣。

    看着平静下来的苏念慈,苏梓随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好好吃的糖!苏苏姐,我还要!”

    苏梓随哄着她道:“好吃的话每天给你吃一颗好不好?”

    苏念慈重重地点了点头:“苏苏姐,我想每天吃一百颗行不行!”

    苏梓随笑着摇头,竖起食指,“一天只能吃一颗。”,苏念慈这时候才看见她手腕和脚腕处缠着的白纱布。

    “哦,对!殿下不在期间,我会好好照顾姐姐你的!我会每天给姐姐上药,好好看着姐姐吃饭!”

    苏念慈说到做到,在魏燎离开的十天里,每天雷打不动,一天给苏梓随上三次药,一日三餐都紧紧盯住她碗里的饭菜,不许苏梓随剩下一粒米。

    托苏念慈的福,在她每日细心的照看下,苏梓随伤口好得非常快,到第十天时,伤口处结上的痂几乎已经完全脱落了。

    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看着重新光洁的皮肤,苏梓随想起了魏燎临走时跟她说过的话——“等我回来别让我看见你在她身上留下的疤痕。”

    自嘲般地笑道:“哎,借别人的壳,帮别人完成心愿,还要替她还债,真是纯纯冤大头!”

    “苏苏姐,什么是冤大头?”趴在床上玩头发的苏念慈朝苏梓随蹭过来问道,苏梓随张手朝后躺了下去,头发蹭到了苏念慈的腰,惹得她连连发笑。

    “冤大头就是你姐姐我,你姐姐我就是冤大头。”

    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大殿,忽然殿门被人推开,苏梓随赶忙戴上面具。

    来人是湮尘,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他朝苏梓随拔出剑,吓得苏念慈大叫着躲在了苏梓随身后。

    苏梓随一点也不慌张,她将苏念慈挡在身后,拿心口抵住湮尘的剑尖,一步步朝前走去。

    湮尘的剑在颤抖,他终究还是收了力气。

    哐当一声,剑刃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让苏梓随猜测魏燎绝对遇到了什么事。

    刚想问,就听见湮尘发颤着说:“不要以为主子不在了我就不敢杀你!我只是……”

    白净如玉的地面上多了一滴泪,苏梓随意外,随即心里立马欣喜起来——

    魏燎死了?

    “滚!趁我现在还能忍住不杀你!”

    “好!”苏梓随二话不说,拉着苏念慈就跑,跑到一半重新转回来,在湮尘身后弱弱祈求道:“反正你人放都放了,既然还能忍,那不如好人做到底,把剩下五天的解药给我怎么样?”

    听到苏梓随的话,湮尘鼻子一酸,回过头恶狠狠地对苏梓随说:“哪有什么毒,若有,我就是死,也绝不会把解药给你!”

    没中毒?苏梓随一愣,想到魏燎威胁她的那张脸,立马转念。

    那就太好了!

    湮尘效忠魏燎,没有必要对苏梓随撒谎,苏梓随相信湮尘的话。

    她重新赶到苏念慈身边,拉着她,跑进了殿外浓浓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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