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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破碎(1)

    漫天的黄沙遮蔽了如血般的残阳,守城已八月有余,这座燕朝最后的屏障檀洲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一身戎装的将军站在破败的女墙边,望着敌军阵中那猎猎作响的帅字旗,目眦欲裂。那烫金的“炎”字深深地刺痛了军人的眼,没有什么比敌人更令人痛恨的了。曾经是燕朝人的炎坤竟然率领着蛮夷的铁骑杀向自己的同胞。墨家军在墨隽的率领下已与炎军僵持了八月之久了,城中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檀洲城破指日可待了吧。炎炎的火焰恐怕就要烧过来了吧。

    墨将军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整张脸都瘦削了下来,额前的发丝凌乱的飘着,其中还夹杂着几缕银丝。要知道墨隽才不过而立之年。他身上的戎装是燕皇亲赐的宝物,原本光鲜的铠甲因为日复一日的征战早已被一层一层暗红的丑陋的血迹覆上而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但即使到了如此的绝境,他也没有丝毫的退缩。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他知道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血战,但他还是握紧了自己的佩剑,眼神坚毅。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还,这是每一个铁血军人的梦想!

    新一轮的攻城战又开始了,这些天炎军被编成了八队,不论白天黑夜轮番上阵。但是守城士兵却越来越少,上至将军下至小兵都几天未曾合眼了,但却无一人抱怨,许多城中百姓也纷纷自发地投入守城战中。

    仗打到现在连云梯也免了,尸体一直从护城河堆到了城墙边。那两军尸体不仅令护城河为之断流,更是层层叠叠地堆满城角。不少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出阵阵恶臭。这是多么奇异的现象啊,敌对的两方竟然以这种方式一起长眠。攻城的士兵只要攀着尸山几下纵跃就能轻松杀上城来。

    “放箭!”墨将军冷声道。

    “将军……将军……箭已经……没有了!”一边的副将林铭悲痛地说道。孤傲的将军猛然一惊,是了,如此轮番的攻城战早已消耗完了箭矢。他长叹了一声,面向燕大都的方向,心道:燕帝,也许我再也没机会报效您了!

    “那就用石头砸吧!”将军又一次命令道。顿时各种石块呼啸而下,不少士兵另辟蹊径,把已经僵化了的同伴尸体狠狠地砸下,现在可不是悼念死尸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视死如归的毅然与悲恸。在那一轮轮的巨石与死尸的倾轧之下,攻城的速度慢了下来。不少炎军士兵被砸得脑浆崩裂,滚于乱尸之中。可是蛮夷们毫不退缩,踏着同伴的尸首毅然向上攀爬。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决战了。是两位当世名将之间极不公平的决战。守城一方每一个士兵需要防守两丈阵地,相当于一人抵御二十人的围攻。虽然不少城中百姓手握锄头、镰刀义无反顾地投入战斗,但也是杯水车薪。可是怪异的事情又发生了,蛮夷任是没有一个能踏上城楼。不是被巨石压死,就是被守城将士削去天灵盖。守城的士兵只要一人倒下,他周围的同伴就会自发地揽下他的任务,将脆落不堪的城墙围得铁桶一般。

    远处的炎坤望着胶着的战场,有种难以言表的情愫。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五岁的将军果然不愧为当世名将,不仅治军严谨、行事果敢,而且精通兵法,他自己本人的武艺望遍整个大陆也是无人能及。炎坤是希望这样的人能收归座下的,毕竟英雄相惜。可无奈对方眼里只有那个昏聩的燕帝,死守着心中的忠义之道。

    炎坤知道不能再拖了,当初以为只消两个月便能直捅燕大都,没想到已经过去两年了,连燕国天然屏障檀洲都无法突破。他每念及此,便觉耻辱,眼里更盛了难以掩去的怒火。他刷的一声抽出了自己的神臂弓,这把弓以山桑为身,檀为弰,铁为枪膛,钢为机,麻索系札,丝为弦。重量不下六十斤,但他却轻松抬起,轻舒臂猿,只一下便拉满了弓,那一支羽箭以雷霆般的速度向着城墙上的军旗射去,谁都知道军旗是军队的魂,军旗倒,军队亡,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墨军将士望着那急速刺来的羽箭准确地扎在了旗杆上,那面烫着“墨”字的军旗正缓缓倒下,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沉。难道要亡了吗?突然又一道闪电划过,墨隽疾驰而来,用手稳稳地拖住了军旗将它重新屹立起来。守城将士里涌出了一阵欢呼,更加卖力地抵御敌军。

    炎坤见没占到什么便宜,而攻城的士兵也是还没到城楼上就已倒下,心里不禁对墨隽更加佩服。扪心自问,他自觉自己处在对方的位子上也未必能做到如此。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就在今天,这座城他势在必得!

    炎坤将令旗一挥,旁边的小兵擂了一通鼓,正在混战的士兵如潮水般退了回来。不过还没等守城士兵击掌欢呼。炎军阵中就推出了几辆战车,三个士兵一组点燃了架在战车上的巨大长箭。火箭夹杂着风声呼啸着飞了过来,许多来不及躲闪的士兵都被当场射死。一些火箭甚至翻越了城墙,落在屋宇上,百姓的房子很快就燃了起来。轰隆隆的巨响震得耳膜似是要裂开一般,到处是火海,火舌肆意地舔舐着每一寸土地。

    这时一处破败的女墙轰然坍塌,“将军……”林铭疯狂地推开了尚在苦战的墨隽,自己却被埋入了那一片废墟之中。墨隽踉跄地跌倒,最后只看到林铭那欣慰的笑颜。墨隽站了起来,将佩剑高举过头,用凄厉但坚毅的声音激励道:“将士们!南方的土地需要我们守护!让我们拼尽最后一滴血!”

    “对,拼了……”“跟蛮夷拼了……”一声声坚毅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染血的土地上空。

    炎坤望着那屹立于夕阳底下的满身血污的将军,心底里有一声叹息,墨隽之后,再无墨隽。恐怕今后的中原再无一人可以抵御铁骑的踏入了吧。

    就在火箭呼啸着穿过城墙之时,城内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个白色的身影正风驰电掣般向城楼袭来。白衣女子还没到墙边就急急地脱蹬跳马,身形轻盈地向城楼上掠去。

    “笙……”墨隽一阵惊呼,“快回去!此非女子久留之地。而且清儿也需要你。”

    “隽,我们一直并肩战斗,此时更应该相互扶持!清儿已经交给阿昀了,没事的。”燕笙虽然生得颇为秀丽,但眉宇间却有着男子也少见的英气。她的话语里有一股决然。墨隽望着妻子,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许她留下。是啊,燕笙和自己一样,师承父亲墨凌,她的武艺也是不差的,以前两人都是并肩战斗的。但今日之凶险却非先前战役可比的啊。

    炎坤望着那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重新挥动了令旗,战车又轰隆隆地退回阵中,又一轮的攻城战开始了。血,到处是无边无际的暗红,这浓浓的血腥味甚至给天空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雾。远处,残阳如血,照着大地上的人们。

    所有的墨军将士在将军夫妇的带领下,越战越勇,堪堪逼退了炎军的三次进攻。月已经升在了天际,那皎洁的月光使得今夜连火也不必举了。墨隽将手中的寒剑舞得熠熠生辉,敌人还没来得及看那把剑去往何方,那脑袋就已经脱离了躯体,只剩下暗红的血如喷泉般喷射出来。燕笙手里的长鞭如灵蛇般收缩自如,她一甩出去纠缠住了敌方手里的长矛。本来大漠上的男儿自是力大无穷,但不知怎么的,手里的长矛还是挣脱了自己的手,“铮”的一声落入尸堆中。燕笙又是闪电般出手,鞭子“咻咻咻”地抽向对方的手、脑等部位,那个彪形大汉终于颓然倒地。而燕笙在甩出鞭子时如轻灵的蝴蝶翩翩起舞,美丽而血腥。

    炎坤望着胶着的战场,终于沉不住气了,提起自己的大刀就驾着通体漆黑的骏马向前冲去,到城角时,他飞身掠起,几乎脚不沾尸就抢上城楼,当先一刀砍翻了那一个小兵。又迅速地甩出了身上的几把匕首,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四五个小兵咽喉插上了匕首,毙命当场。

    炎军见终于出现了一处缺口,都欢呼跃雀,纷纷涌了上来,这是……城破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守城的士兵呆愣了片刻以更决然的状态投入战斗。墨隽如一道闪电般直窜向炎坤,刀剑相撞,火花大盛,这是一场真刀真枪的血战,墨隽和炎坤缠在了一起,血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双方见主帅都如此拼命,更是喊声大震,震得天地隆隆作响。

    一些率先攻上城的炎军士兵拼命地向城门掠去,燕笙也察觉出了对方的意图,飞掠下城守住了城门,那一根有十三节长的软鞭犹如灵活的长蛇般肆意游走。那些马背上的汉子弃了马也只能任由燕笙宰割了,不是被甩掉了兵器,就是弄瞎了眼睛,更有甚者燕笙用鞭子勒紧了敌方的脖子,那些士兵的脸渐渐由古铜色转为酱紫色,终于胡乱挣扎着的四肢失去了大脑的掌控,颓然下垂。任是过了一个时辰还没有人能靠近城门。不过敌军越来越多,守城的将士却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燕笙只觉越来越吃力,不久就被二十几个人团团围住,陷入苦战。外面的铁骑不知道内部发生了什么,马蹄狠狠地践踏着黄泥,马儿发出一阵阵的嘶鸣,似乎在催促着。

    炎坤和墨隽一个使剑一个使刀,刀剑快速的变换着姿势,碰在一起火花四溅。奇异的是这两把兵器好似孪生兄弟一般的,都是由青铜所铸,每柄兵器上面似乎还勾勒出一幅战争图,这幅图恢弘无比,在不断的相撞中,两个兵器似乎产生了巨大的共鸣,不住的颤栗。虽然墨隽的武功实际上要更胜炎坤一筹,但墨隽是连续地作战,而炎坤却一直在养精蓄锐,招招带着杀气。斗到百招开外,墨隽就只能处于防守的状态了,毕竟再铁血的军人身体也还是肉做的。

    墨隽的额头密布汗珠,握剑的手也有些颤抖,但他知道他不能放弃!多牵制一日敌军,燕帝就能多一日准备。可是谁又知道此时的燕大都内日夜笙歌,燕帝已连续三月没上朝了,大宦官王士悄悄地将各地雪片一样飞来的战报压下。可怜边关将士的死命苦守。

    斗到一百五十招的时候,炎坤突然转变刀锋,那把大刀斜斜地向墨隽左臂砍来,墨隽急忙闪避,终因气力不济没能躲开,那一刀割破了左臂,殷红的热血喷薄而出。炎坤再接再厉,把一把刀舞得飞快,一般人还以为生出了无数把刀。顿时墨隽身上就多出了几道伤口。没办法了啊,墨隽突然将所有的力气全部输送到右手,银白色的剑气暴涨,他再也无视刀的去向,人剑合一直直地朝着炎坤刺去。仿佛没料到对方如此不顾性命的一搏,炎坤也是一怔,急忙挥刀格挡,刀剑相撞,均剧烈地颤抖,可剑的去势未减,直逼炎坤而来。真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炎坤也不再闪避,双手握刀狠狠地向对方劈去。果然墨隽一点也不避,任凭那把刀插入自己的身躯,而此时,剑也刺进了炎坤的左肩。凝聚着最后一点力气,墨隽依然向前冲着,刀已透胸穿出,剑也洞穿了炎坤的身体。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鲜血浸湿了一身铠甲。墨隽突然笑了,带着一丝不甘,他知道他败了。“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墨隽望着苍穹缓缓念道。炎坤望着对方叹息了一声。他是欣赏对手的,可今日还是不得不杀了他。那一刀已然洞穿了对方的心脏,死去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吧。

    两边的将士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竟是迟迟未曾战斗。燕笙在城门边也是望见了这里的一幕,她不顾一齐攻向她的兵器,任由它们划破自己的肌肤,她的眼里只有了那个还屹立在那的血人。她施展轻功向这边奔来,眼眶盈满了泪水。其他炎军以为她是来杀主帅的都百般阻挠,可她的长鞭只是横扫挡在她前面的人,对于四周不断伸过来的长矛、剑、刀等一概置之不理。等她奔到墨隽身边时已是身披数十创。此时炎坤已经提刀退开了,站在不远处由军医替他包扎伤口,这一剑也是威力极大,血汩汩地流着,在左肩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幸亏墨隽已然气力不济,否则他这肩怕是都要被他削下来。

    “隽……隽……”女子急急地呼唤着,眼泪似开闸般喷涌。

    怀里逐渐失去知觉的军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说了句“对不起!”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隽……”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划破了暗夜的天际。燕笙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将丈夫手里的长剑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隽,我来陪你了。”女子凄惨而又幸福地说道。

    失去主帅的墨军很快就被击散,“轰……”紧闭了八月的大门终于开启。铁骑卷起漫天的黄土呼啸着闯进这座城市。

    可是令炎坤没想到的是,剩余的士兵没一个投降,全部转为巷战,直斗了三个时辰,才将残兵全部击毙,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这座原本富庶的边城已无一个男丁,剩下的全都是老弱妇孺。满眼望去皆为废墟与尸体。苍凉非常。

    炎坤命人挖了一个双穴坟墓,将墨隽夫妇埋入,埋时,仅存的百姓都放声痛哭,哭声震动天地。据说不少百姓哭得眼中流血,倒地而亡。炎坤摩挲着墨隽的佩剑,将它牢牢地钉在了坟前;又将燕笙的长鞭缠在墓碑上。他缓缓地鞠了一躬,以示敬佩,后面的一干北漠将士也学着主帅表达对敌人的尊敬。

    后《燕书》记载元溯七年十月十三日,檀洲城陷,守城将士无一人生还。墨隽将军与妻燕笙郡主共葬于檀洲城。百姓恸哭,莫不捶胸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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