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外的银杏外覆盖上皑皑白雪时，沈琢的授课也已至尾声。

    藏书阁内燃着银丝炭火，待到他给赵承平讲完最后一句，收好了手中的书，便道：“陛下明日便不必再来藏书阁了。”

    赵承平闻言微微蹙眉，“太傅这是什么意思？”

    沈琢温声解释道：“寻常书塾也会休假，入了冬日天气寒凉，需得待到春日。”

    赵承平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沈琢这个太傅十分好说话，也并不严厉，识字虽难了些，不过他倒也渐渐寻出些趣味，吩咐易内侍与月洛每日安寝之前都要替他念一篇传奇故事来听。

    辞别沈琢，赵承平这才出了藏书阁。沈琢却并未急着走出藏书阁，皇宫内的藏书阁收藏图书浩渺如烟，轻易进出不得，不过每日为赵承平授课他却可以将书架上的书随意翻阅。

    只是今日不同，他还未曾看完一本，花芜便前来寻他，她手持着太后亲赐的令牌，在宫中各处都畅通无阻。

    “沈大人。”花芜的嗓音柔柔的，“太后娘娘有请。”

    沈琢倒并不意外，只是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跟着她一路前去了昭月殿。

    帘幕后的含碧挥了挥手，花芜退了出去，殿内便只剩下他二人。不过含碧出声却直接打断了这有些旖旎的氛围，“沈卿，北狄内乱已平，恐怕不日便要出兵。”

    沈琢倒像是早有预料，伏拜在地上道：“容娘娘派臣前往边关。”

    听见意料之中的回答，含碧心中却没有涌起想象中的欣喜，她只是道：“此事绝非儿戏，你若是去了恐怕……”

    沈琢却似是早有准备，“保家卫国，此事某义不容辞，何况还有奚将军，娘娘不必忧心。”

    含碧嘴唇微动，最后到底再没说什么，似是默许了。

    花芜亲自送沈琢出宫，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要到宫门时，花芜方才道：“沈大人，珍重。”

    沈琢略点了点头，谢过她的好意，这才迈步出了宫门。

    *

    第二日，沈琢奉旨前往边关的诏书一下，朝中众人皆哗然，不过碍于这是含碧的旨意，又加盖了皇帝玺印，何况如今风雨欲来，便是言官们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至于沈琢，旨意送到沈家去时比在朝上还要早些，沈琢领了旨意，便立刻带人前往边关去了。

    深冬的路难走，昨夜落了一场雪，雪水融化后一片泥泞。

    为了赶时间，沈琢与负责护送他的护卫们都行小路，并未走官道，夜间也并未去驿馆宿在外面，饶是如此星夜兼程，也花了五日才抵达边关。

    或许是听说了消息，城中的商人们多数都撤走了，只有常年居住在边关的百姓还在此处，而沈琢抵达边关之后，将马交给护卫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去见奚无名。

    奚无名坐在军帐内，正与部下们商议着事情，见沈琢来了，依旧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奚无名想了想，还是先让众人出去，两个人在军帐内说话。

    他倒也开门见山，并不瞒着沈琢什么，“派去北狄的探子前几日便断了联系，恐怕是暴露了身份，而北狄大王子也离开了北狄不知所踪。二皇子继位，恐怕如今正在筹措兵马。”

    沈琢闻言便道：“你有几分把握守住边关？”奚无名想了想方才道：“北狄人悍勇，何况如今时节滴水成冰，北狄那边终日严寒却是习惯了，只有五成。”

    沈琢摇了摇头，“不够，边关一旦失守恐怕形势更加严峻，北狄大皇子离开恐怕也带走些自己的残党，他应当恨极了二皇子想要报复回去，这倒是可以稍加利用。”

    奚无名见他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点点头道：“已经派人前去搜寻北狄大皇子的下落，至少得在北狄二皇子发现之前找到。”

    又商议了一阵，二人定下几项计策，沈琢这才出了军帐。

    他本欲回与护卫们一起的驿馆，没想到却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看打扮像个管事。

    只听那管事道：“我家主人有请，还请沈大人移步。”

    沈琢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主人是谁，不过既然知晓他的身份，应当也不会轻举妄动。

    是以，沈琢跟着那管事驻足在一幢三层小楼前，边关房屋低矮，这楼虽只有三层也极难得。

    跟着管事上了二楼，绘有山水的屏风后面，依稀能瞥见一个窈窕的影子。

    屏风后的影子嗓音空灵，对着管事道：“先下去罢。”管事应声而去，偌大房间里便只有沈琢与管事口中那位主人。

    屏风后的人莲步轻移，这才露出真面目，却是先前沈琢让沈夫人放走的云荔，不过她如今一身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气度不凡。

    瞧见故人，云荔面上欣喜道：“见过郎君。”

    沈琢微微颔首，只听云荔道：“郎君放儿离开沈府，又给了身契，儿感激不尽，后面为了谋求生路开始经商，到了如今方才敢再见郎君一面。”

    沈琢却摇头，“我并不求你回报什么。”云荔却道：“听说将军在探寻北狄大皇子的下落，儿手中倒是有些消息，何况也不全是为了报恩，生意难做，若是沈大人肯向太后娘娘进言封我家为皇商，儿自然愿意鼎力相助。”

    云荔已转了称呼，毕竟在她看来恩情与利益还是要区分开来，沈琢也知道她的打算。

    “事急从权，只是此事我只能向太后娘娘建言，决断还是要看娘娘的意思。”沈琢并未一口应下，毕竟云荔此刻也只是在做一场豪赌。

    “好，我会命人将北狄大皇子的消息送给奚将军，儿虽是一介女流，若能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自然也不胜欣喜，或许大人会觉得儿这是威胁你，只是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云荔叹息着道。

    沈琢便道：“云掌柜何必妄自菲薄，谋求利益本就无错，本来某也没有十分把握，帮不帮决定权也在掌柜的手中，若是成了也算一件好事。”

    商议完了事情，云荔亲自将人送到楼下，目送沈琢走远这才折返。

    管事有些拿不准云荔的意思，“主人，便是讨来一个皇商的名头，恐怕也是桩赔本买卖。”

    管事的印象里，云荔从不做这样的买卖，云荔却苦笑道：“我欠他一个人情，如今也不过是想还上罢了，何况这名头日后对我们大有好处，至少不必再畏惧官府的人随意定罪，日后生意路上也少些阻碍。”

    见她似是已经下了决定，他便不再说些什么，毕竟云荔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不能再更改。

    于是管事告了退，想着现在将银钱都清算打点一番，说不准过几日便要用上。云荔并不缺钱，毕竟她在经商一事上颇有天赋，后面又找了几个人出来替她打理生意，亦是井井有条。

    *

    沈琢匆匆离开那幢三层小楼，回到驿馆时，驿馆一旁站着的是头戴帷帽的玲珑。

    “沈大人。”玲珑略一行礼，方才道：“沈大人故人提的这个要求，我会如实禀报给太后娘娘，不过估计太后娘娘是会答应的。”

    沈琢倒不意外，他知道毕竟玲珑有些武艺在身，想要探听那幢小楼上的对话也不是难事。

    玲珑又想了想才斟酌着道：“派往北狄的探子失去了联络，如今想要了解北狄内部的事情，只有找到北狄大皇子。”

    很快她又补充道：“如今既然已经有了消息，我也会帮忙搜寻北狄大皇子的下落。”

    沈琢漫不经心的点头，玲珑见话已带到也不欲久留，辞别了对方，沈琢这才走进驿馆。

    边关的驿馆内没什么装饰，房屋也是低矮的样式，见他回来了，负责护送他的护卫拱手行礼，“大人，您的马匹已经送去马厩命人好生照料。”

    沈琢又嘱咐了几句，便让护卫们前去歇息，而自己也因为连日赶路感到十分疲倦。

    第二日，沈琢再去奚无名的营帐时，却多了位不速之客。

    阿史那社尔行了个北狄礼节，“沈大人，可还别来无恙？”

    沈琢则平静道：“谁能想到北狄大皇子竟然敢伪装成北狄使者前去京城。”

    阿史那社尔笑了笑，“那就直接些，我如今还带着些部下，若是二位能助我夺回北狄王位，只要我在位一日，北狄必不敢进犯，还会俯首称臣年年上供。”

    想必这套说辞他方才已经跟奚无名保证过，不过如今对沈琢又说了一遍，不过这计划在玲珑告知含碧后她便默许了，毕竟北狄二皇子嗜杀好战，只能除了方才能永绝后患。

    沈琢笑了笑，“但愿大皇子真的能遵守诺言。”阿史那社尔耸了耸肩，“看来沈大人还是不信任我啊，这样吧，我就先待在这儿哪里也不去以表诚意，如何？”

    这是把自己当人质的意思，他如今到底没太多东西可以用来放手一搏，似乎只能以自身为饵。

    “那过几日希望大皇子能配合着我与奚将军行事，这几日边关也会给你安排好住所。”只听沈琢道，阿史那社尔看着有些随意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