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

    含碧与花芜、凝枝回了昭月殿,看见玲珑候在一旁,恐怕是有话要与含碧说,二人自然乖乖退了下去。

    含碧随意挑了殿内一张椅子坐下,毕竟外面天寒地冻,又放了个汤婆子在自己膝上捂着,“何事?”

    玲珑拿出卷好的纸,看纸质是上好的宣纸,“你让我监视柳霁然,这是记录。”含碧轻轻唔了一声,这确实是玲珑的风格,毕竟她往日与自己说几句话就嫌烦。

    她接过那纸,先看了几眼,上面记录着柳霁然的行踪,事无巨细。放在一旁,她方才对玲珑道:“继续盯着他,沈琢与奚无名那边的联系也不要断。”玲珑反问她,“听说你去见了宁长雪?”

    谈到闲事,含碧唇边多了些笑意,“是,不过是看看她胎养的如何了。”玲珑微微皱眉,含碧便道:“放心罢,她这一胎无论如何都会平安无事的,毕竟是皇后的亲妹妹,宁家的女儿,谁敢动了去?”说完还状似无意般眨了眨眼。

    玲珑眸中深邃,“那就好,你造得杀孽已经够多了。”含碧凝望着她与那双令人炫目的金瞳,没有半点感情道:“这不是杀孽,这是为了崔家平反必须进行下去的事情,我死之后下地狱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死过一次了不是么?”

    玲珑倒是没想到她这番话,微怔之后方才道:“等你目标达成那天,我想回西域。”含碧知道她心中一直将抛弃她的生母视为心结,想到此处叹了一口气,“自然,你我相识这许多年,到时你想去哪里都行,我会差人护送,还会给你一笔钱财。”

    玲珑摆手道:“这就不必了,我还是想一个人回去。”含碧并不反驳,只是应下道:“好。”不过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道:“若是找到了你的生母,你也可以将她接来京城。”玲珑并未接话,径自走出了昭月殿。

    花芜与凝枝见玲珑走了,这才上前伺候,将含碧身上的织金大氅取下来,又替她换了一身衣服。待到换好了,含碧又挽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坐在榻上读书,她是时常读些经史子集的。不知何时,她听见四周的宫人的惊呼,“见过陛下。”

    赵砚穿着一身玄色大氅入殿,随着赵砚而来还有裹挟来的寒气,含碧只是懒懒道:“见过陛下。”

    赵砚瞥了她一眼道:“在读什么?”倒是并未怪罪她的敷衍,含碧笑起来,“不过是些闲散书籍,毕竟冬日的白日是最难熬的。”

    赵砚便略过了这个话题,“听说你去了麟德殿?”含碧还是老实回道:“是,送去了节礼还顺便探望了一番宁夫人。”一旁伺候的花芜替含碧捏了一把汗,众人皆知如今宁夫人是陛下的逆鳞,不知是谁将宁夫人有孕的消息传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赵砚甚至可能背上与妻妹早就暗通款曲的恶名。

    好在赵砚并未动怒,只是罕见的显露出一点憔悴来,含碧便对众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众人闻言立马退出了昭月殿。

    “阿碧,朕累了。”赵砚伏在她的膝上如此道,“那陛下就睡一会罢。”含碧安抚道,不过她觉得若是赵砚睡过去恐怕就要委屈自己的腿了,好在赵砚并未如此,他只是睁着眼道:“宁夫人如何了?”

    自从宁长雪搬去麟德殿,他并未踏足一步,是以众人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不过麟德殿一应器物都是上好的,总归还是重视宁长雪的孩子。

    “瞧着精神尚好,只是有些嗜睡。”含碧一五一十说了,赵砚握住她的手,“你说,去母留子如何?”含碧笑了一声道:“陛下,宁家不会同意的,别说是宁家,太尉也不会同意,何况宁夫人有孕这消息对谁最有利,陛下心中难道没有数?”

    纳宁长雪为妃是赵砚的一道污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砚却总觉得如白衣上沾了墨点,不过如今他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些。

    “想必陛下是为朝臣的劝谏烦心罢?”含碧问道,赵砚并未说话,不过显然是默认的意思。“妾这里倒是有一个主意,反正昔有娥皇、女英姊妹二女共侍舜帝,只要有人提出这点再将那些劝谏弹压下去便可解此局,只是这个人不能有任何党系,不可身居高位,不然牵扯便大了。”

    “这的却是个破解之法,只是阿碧心中可有人选?”赵砚问道,含碧笑着摇了摇头,“妾并不认识朝中的臣子,谈何人选,陛下随意挑个人便是了。”

    送走了赵砚,含碧对花芜道,去将玲珑唤来。如今柳霁然需要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近在眼前,只是看他能否把握住了。

    今日的早朝依旧在金銮殿举行,言官们已经一连上谏数日,只是赵砚始终并未松口,宁家一派的人也并未表明立场。

    至于太尉一党也是冷眼旁观,毕竟宁长雪是自己的亲侄女,这虽然是个把柄,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便得不偿失了。

    想到此处,沈琢在心中几乎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他自然不可能劝谏赵砚,只是对此局面他也无能为力,沈大人依旧不想将太尉一党得罪死了。

    众人也以为今日恐怕又要僵持不下,只是赵砚高坐在殿上,手中拿着奏疏,一时捉摸不透这是什么意思,“柳霁然何在?”赵砚开口问道,自最后面走出来一个青袍小吏,识得此人的都知道是这届探花,只是大部分还是未曾识得。

    柳霁然规矩行了一礼方才道:“臣便是柳霁然。”赵砚打量着,他似乎比之殿试时还要沉稳了些,“你这份奏疏上得倒是有意思,说说罢。”

    柳霁然自然领命,“臣以为,上古之时有娥皇、女英二人共同侍奉舜帝,传为美谈,如今陛下不过效仿上古之法,不知道有何不妥?”他声音清越,让人不自觉想要听下去。

    不过还是有言官出来反驳,太常寺卿常蕴便道:“一派胡言,不过一竖子尔,怎敢妄议圣人?”

    若是常人被官位高出自己许多的人斥责,自然心中惶然,柳霁然却依旧气定神闲道:“陛下英明神武,常大人的意思是陛下日后的功绩不能比肩舜帝?”

    这招虽然无赖,却十分有效,果然太常寺卿无法反驳,涨红了脸憋不出半个字来,他总不能说赵砚不够英明罢?毕竟人都爱听好话。于是,这数日的劝谏在柳霁然这番话下结束了,劝谏可以,若是谁说赵砚昏聩,恐怕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得。

    下了朝,太尉一党皆身居高位,是以留在政事堂用午膳时,太尉对身边坐着的中书令道:“这个柳霁然倒真是有些后生可畏了。”能得太尉一句夸赞,自然十分难得,不过中书令却道:“不过是学市井泼皮那套耍赖罢了,那些言官好面子,哪里说得过这等不要脸的人?”语气有些薄鄙。

    中书令出身世家大族宁家,自然看不上这等无赖手段,他是知道柳霁然出身寒门,家世不太好。太尉却呵呵笑了一声,“恐怕背后有高人指点呢。”中书令依旧不以为意,“太尉您何必将这等人放在心上,这种人致仕之前能不能官至五品都难说。”

    说到底如今柳霁然官位低微,太尉自然也没太将他放在心上,用过了午膳又回了门下省,处理那些事务。

    至于柳霁然,他自然是没资格在政事堂用膳的,不过他还是在翰林院内专门吃午膳的食堂用了一餐饭,那番说辞自然是含碧点拨的,他想着今日的事情,若是从前他必定心生鄙夷,只是如今他已经明白了,在这朝堂之上有的只是手段,那些世家子弟尚且有退路,他却没有只能孤注一掷。

    想到此处,柳霁然心中平静了许多,他赶紧将盘中的吃食用完,返回了翰林院。

    太极宫,皇后比从前安静了许多,虽然一切如常桃枝心中却始终忧心,如今淑妃掌管后宫,皇后便多了许多空闲时间,她正在修剪瓶中的寒梅,桃枝想了想方才对她道:“娘娘,今日朝堂之上有人说陛下是在效仿舜帝,娥皇、女英共同侍奉舜帝,宁夫人这事并无不可。”

    皇后修剪梅枝的手一顿,那寒梅被剪落了一枝,“她怎么样了?”语气带着些森然。皇后并未说她是谁,桃枝还是老老实实道:“宁夫人她如今在麟德殿养胎,一切顺利并无意外。”

    皇后将剪子放在桌上,净了手桃枝替她擦拭着双手,她方才道:“陛下去看过么?”桃枝自然答得极快,“陛下并未前去。”

    “长雪的确好算计。”皇后如此道,她身怀子嗣,宁家自然不会放弃她,毕竟自己虽是皇后却无子,要知道无子被废的皇后也不少,她也不可能做出有损宁家清誉的事情。

    “我需要一个孩子。”良久的沉默后,皇后如此对桃枝道,“不管是不是我生的,我都需要一个孩子,明日去将寒梅叫来。”桃枝自然一语未发领命而去。

    皇后笑了一声,对着麟德殿的方向道:“妹妹,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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