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慧匆匆赶回崔琪祯的公寓。

    一进门，委托者便神色惊惶地扑过来，试图抱住闻慧的手臂寻求安慰。

    “你终于回来了！快、快去看看浴室的水龙头……”崔琪祯脸上挂着画到一半的妆，惊魂未定的泪水晕花了眼线。

    眼角余光扫过紧贴上来的女体，闻慧叹了口气，轻柔地推开对方。

    她催发精神力，安抚道：“我回来了。现在请放松，放松——”

    崔琪祯望着她，胸口起伏，语调夹着哭音，“不是说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吗！怎么你一出门，脏东西就又缠上我了？”

    “冷静。那些东西伤害不了您。”闻慧继续向委托者下达平复情绪的暗示，“现在没事了。”

    任务者阴郁却丽质的面庞浮现笑意。她向崔琪祯伸出手，洁白无垢的手套包裹着修美的右掌，有种说不出的禁欲感。

    “来，跟上我。”

    闻慧牵着她，朝浴室走去。门半掩着，不断传出水阀开到最大的哗哗声。

    “请我让向您证明，那没什么可怕的。”

    交握的手，在闻慧踏入浴室的那一刻松开。崔琪祯下意识想再抓紧她，一转念，又畏缩地后退半步。

    洗手池中蓄满赤色血水，细长的黑蛇在血液中游动纠缠，一眼难辨数目。还有几条蛇沿着水池边缘掉落，拖着血迹在地面瓷砖上爬行。

    污血横流，腥臭异常。

    而闻慧却从容地理了理手套的收口，将地上的疯狂扭动的黑蛇视若无物，径直朝蛇群密集的血池走去。

    哧！哧！

    凡她的高跟皮鞋踏过之处，皆有小一朵橘红色的咒火哧地燃起。无论乌色的蛇还是殷红的血，都如符纸般触之即焚。

    洗手池里血水激荡，数条黑蛇盘身吐信，似是做着扑咬前的蓄势准备。而闻慧视若无睹，兀自伸手去关水龙头。就在喷涌血液的水阀被切断的那一瞬——

    多道漆黑蛇影弹射而出，分别袭向女执事的上身各处要害。

    崔琪祯看得瞪大了双眼，尖叫蓦然冲破喉咙。

    “啊——”

    还是那极短的刹那，闻慧单臂穿梭如电光，徒手将所有攻击她的黑蛇一一攥入右掌。美人眸中笑意盈盈，她转身面向崔琪祯，将左手食指立于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崔琪祯的尖叫也戛然而止。

    “您请看，这只是巫术的具象化。”闻慧说着，抓过那些无序挣扎的黑蛇，像撕纸那样撕开了它们，“本质上只是符降的载体，没什么好怕的。”

    哧！！

    蛇身断裂的地方，再次燃起方才那种咒火。眨眼间，那些黑蛇通通化作燃烧后的符灰。

    闻慧拍了拍戴白手套的双手，又转身去清理洗手台那边剩余的黑蛇和血水。

    “好、好飒。”崔琪祯尾音发颤，她整张脸显得有些呆滞，“我也能像你那样吗？”

    “恐怕不行。我能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的法力恰巧高于施术者罢了。”

    闻慧重新打开水龙头，这次出来的是干净的自来水。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顺便重新把浴室打扫了一遍。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三分钟。

    崔琪祯倚靠在浴室门口，看得连连皱眉。

    “你又会魔法，又有法力，为什么还要亲自动手做家务？”她十分不解。

    “因为我很喜欢照顾我的委托者。”闻慧一边摘除沾了水渍的手套，一边思考道，“如果要打比方的话，大概就像饲养宠物猫的人类，因为太喜欢它们了，所以喂食和铲屎这些事都不想假手于人吧。”

    “你……”崔琪祯用看怪人的眼神看着闻慧，“成为任务者的原因，不会就是因为喜欢‘照顾人’这种荒唐的理由吧？”

    闻慧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不过，您没必要对我太好奇。毕竟任务完成后，我也会强制清除您关于我和事务所的全部记忆。”

    说话间，闻慧重新戴上了一双崭新的黑色半掌皮质手套。

    半截与皓腕相连的白皙手掌，在衬衣袖口和手套间若隐若现，骨骼分明的感觉乍看上去有些色气。但随着闻慧左手垂落，半串佛珠也自她袖口滑出。在古朴檀珠的修饰下，那双柔荑便只让人觉得矜贵又神秘。

    崔琪祯又仔细端详闻慧的面庞。真的，又美又绝。

    “你要不要——”当我下张专辑MV的女主演？

    这段话的后半句，被崔琪祯默默咽回了肚子里。她忽然想起，她的新专辑计划已经被公司叫停，几首新歌也被势头正盛的新人抢走了。

    是啊。都被抢走了。

    嘴甜心毒的年轻小花们，正像秃鹰似地围坐在她的尸体旁边，分食原本属于她的代言、影视剧、时尚资源和演出舞台。

    女明星整张脸沉入阴霾中。她心想：若不是最重视的事业被摧毁殆尽，人生到了走投无路的悬崖边……

    谁又会宁愿付出灵魂和来生的代价，和这种披着人皮的恶魔做交易？

    “不舒服吗，是不是肚子饿了？”

    闻慧嗓音清透，犹如锡杖上带有警醒意味的环铃，打断了崔琪祯正在滋生的阴暗思绪。

    “还好。”

    “别太沮丧。我之前遇到的委托者，也常有突然极度低落的情况。但要我说，既然已经选择与仇家共赴地狱，就别再留恋人间的昨日旧影。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的手指隔着黑色的柔软皮革，一下一下地拨动念珠。闻慧端庄又蛊惑地微笑着。她灰色的瞳中，怜悯和冰冷奇妙地交织一处，正如她这个人的气质，矛盾而迷人。

    崔琪祯并不知道，眼前与她面对面的闻慧，还在同时跟另一个人通过角膜贴片在线聊天。

    「今天下午两点半以后，在世界坐标（159,27）的猫咪咖啡厅见面，您觉得如何？」

    地图插件显示，闻慧需要花费一个半小时左右到达那里。如果再算上交谈和返程耗费的时间……闻慧朝身旁看了看，崔琪祯正盯着她的脸发呆。

    「我恐怕不能离开我的委托者太久。」

    「？」

    「离开委托者？是什么意思…」

    看着索格平措连续发来的两条短消息，闻慧也有些困惑。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做任务并不附身委托者吗？

    「我没有附身委托者，我在任务世界向来都使用『术』临时制造的画皮。」

    过了大约半分钟，索格平措回复道：

    「还能这样吗？！」

    闻慧抿了抿唇。

    这实在很难评价。在除怨部内部竞争激烈的大环境下，居然还有S级任务者对同级任务者的情况一无所知……

    闻慧都已经算没什么斗争心的了，但她也会时常留意A级和S级任务者们的情报。

    比如索格平措的工作表现，闻慧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专精类型界限分明的圆梦科，他是个十足的异类。

    一般来说，圆梦科的任务者都会在擅长的领域深耕，靠长年累积的经验在某一个或几个方向做到极致，帮助委托者实现成为某领域大师的梦想。

    索格平措则不然，被他帮助实现梦想的委托者，从歌手到漫画家、从文坛到政坛、从深海科考到遨游太空……直接跳出了专业领域的限制。即使是无人关注的边缘行业，索格平措也亲手点亮了一抹又一抹熠熠星光。

    他在圆梦科一路连升等级的事迹非常出名，至今还被当做优秀典型，挂在彼岸事务所办公大厅的宣传栏。

    闻慧思考如何回复的间隙，索格平措又发来一条简讯。

    「抱歉，我不太关注外界的事。您不介意的话，请带您的委托者一起来。跟复仇任务的委托者相处应该很辛苦吧，偶尔抚摸动物皮毛来放松一下也很不错……这家咖啡店里的猫咪都很亲人，毛茸茸的非常可爱！

    ps：请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我对前辈的工作能力敬仰已久～」

    话说得还真是好听。

    闻慧再次短促地叹息，抬眼望向崔琪祯，“您想去猫咪咖啡厅坐坐吗？”

    “什么？猫咖吗……”崔琪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盯着闻慧看了好久。

    “嗯，我的任务者同事邀请的，下午两点半。”闻慧俯身靠近她，用拇指替崔琪祯擦去弄糊了的眼妆，“您正常化妆时间可能会来不及，我虽然只会画几种简单的妆容，但胜在手法简单、速度不慢。您愿意赴约的话，不妨让我为您代劳。”

    崔琪祯眨了眨眼，脸颊微红，“好、好的。”

    “请您闭上眼睛。”

    脸上连续传来粉扑和化妆刷的触感。由于被要求闭上眼睛，光靠感受化妆品被涂抹开的轨迹，崔琪祯甚至产生了一种至少十只手同时在给她化妆的错觉。

    真是恶魔的手法……崔琪祯在心里感叹。她没忍住，又悄悄张开一点眼缝，偷瞄闻慧近在咫尺的漂亮面孔。

    “你们组织的人，都像你一样吗？”崔琪祯想了想，还有点期待。

    “不存在所谓‘一样’的说法。每个人都各自的闪光点和美丽之处。”闻慧停下手中的动作，“好了，请您睁开眼睛。满意的话，我们就可以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