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落有苏葵字迹的信,还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上。苏冥伤心欲绝,几度查阅都不忍心把信封印出折痕。
自从在莫雪山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寝殿,闭门不出。
对于已经失去过温迩上神的他来说,现在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以同样的方式消逝在眼前,这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寝殿内无灯,时而有人影在月下徘徊,时而又异常寂静。
只有当柏安连夜将鲜血淋漓的夜玄羽,从神鬼道带回之时,他从像突然活了过来。
匆匆忙忙间,一个消息传开了神域。
“神女魂魄已聚齐,还请众神为她塑一个神躯。”
柏安跪在天虚大殿门前,高举红血玉,恳求道。
“柏安,你这是做什么?”妙仪天神站在殿前,连忙下阶将他扶起。
柏安神色愧疚,轻声道:“是小神没有做好保护神女的职责……”
哽咽的话语卡在喉咙打转,却迟迟没能发声。
他说过要一直保护神女的,可是他食言了。
“柏安,你已经竭尽所能了。”妙仪天神一身素衣,风姿绰约的站在月光里,注视着他认真劝道,“你是一个很好神使,这一切罪责不能全怪在自己一人身上,快起来罢。”
在光影模糊的交接下,柏安第一次感受到了神存在的意义。
他眸中怅然,站了起来,转手将红血玉交到了妙仪手中。
须臾,此事传到了苏冥耳中。他心头一紧,从殿中惊坐起。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冲出寝殿,赶往天虚殿堂去,为苏葵重塑神躯。
灵息拢聚,华光溢彩。
九位天神进入殿中也快闭门差不多一注香的时间,可仍不见好转。
柏安摸了摸怀中的纸张,将书信送给夜玄羽后,就一直独守候在外。
虽然他也帮衬不了什么,就只能静静坐在月光下,等待着时光的流逝,但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天虚殿前的阶梯上映着月华,柏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写下的一段话。
【谢谢你,柏安。】
这是神女为他留的一句话,就放在广凌宫玉榻的枕边,似乎是还未来得及装入信封就被什么打断后,潦草放在那里的一样。
可字里行间却透着真诚。
柏安深呼一息,却听殿内传来了一声惊嚷。
“葵儿?”
天虚殿内,苏冥天神极度关切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平静。他看向金丝缕线中的人影,往前迈了两小步,小心翼翼问道:“是你吗?”
华光辉辉中,缓缓走出个亭亭人身,靠向苏冥。
良久,画中人朱唇轻翕,淡淡回应道:“爹爹,是我。”
“我回来了。”
思念至极的杂乱情绪顿时翻涌心头,苏冥强忍着情绪,终究还是涨红了脸。他含着泪光,将苏葵揽入了怀中,和蔼道,
“太好了,回来就好。”
苏冥高大宽厚的身躯,还是如幼时那般结实有力,让人心中生安。
“葵儿,你可把吓坏爹爹了。”苏冥哑着嗓子,本已全力压下的哽咽,可在说话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颤音。
他神色波澜,泛着心疼。宽大的手掌慢慢扶上苏葵的青丝,为她缕了缕。
而后拍拍她的肩头,温声道:“来,快让爹爹看看,你有哪里受伤没?”
苏葵温颜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女儿已经无碍了。”
说话间,她激动的转了个圈。
苏冥笑起来,连连称好。随后握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来,又在她手背上宠溺地拍了拍。
他再次抬眸望向苏葵时,竟瞧见雪莲印在她额间一闪而过,苏冥盯了上去,一时缄言。
葵儿…代她母神一起活在这世间了。
苏冥敛了神色,用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的眸光冲苏葵淡淡地笑了笑,再扭头望向了其他。
向父神问安后,苏葵从大殿踏出来,便看到了站在外面吹着冷风的柏安。
他背影苍凉,看上去似乎透露着某种忧郁,于是便凑上前去关心道:“你怎么了,柏安?”
苏葵清脆的音嗓随着夜风吹入耳畔,柏安听后愣了愣神,然后一脸讶异地目光回头:“神女?!”
柏安激动地连踏几步冲过来,上下打量道:“你有哪里不适吗?”
毕竟是借温迩上神神力塑造的神躯,刚刚入内定会引起不适。
“无碍。”苏葵温言宽慰道。
言罢,她犹豫一时,再道,
“对了柏安……你有见过夜玄羽吗?”
“他在广凌宫偏殿。”柏安顿了顿,垂眸,神色淡然下去。
夜色深沉,偶有寒风拂过。
有一个轻盈的脚步声距偏殿越来越近,广凌宫的窗棂上也渐渐映出一个婀娜的身影。
她推门而入,只见那个床榻上躺着一个熟睡的身躯。
夜玄羽呼吸平静,可额头上还透着点点汗渍未干,鼻息间也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苏葵走近他,俯身蹲下去淡淡睨视他的侧颜。苍白无血色的唇瓣紧闭,眉宇间透着一丝痛苦,像是挣扎许久后才终于睡去的一样。
她不忍去扰,于是便就这样一睁一闭瞧了许久。
静静凝视间,夜玄羽突然一个惊颤,从痛苦中醒了过来。他冷汗涔涔,只觉身旁有人,警觉的瞳孔生出丝丝凌冽,微微侧头过去。
“葵儿?”他黑瞳诧异,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直到伤痕裂开的疼痛蔓延四肢,他才惊觉,这不是梦。
他呼吸沉重,喘息着从床榻挣起,跌跌撞撞地朝苏葵奔去,在稳稳抱住的一瞬间,他好像不那么痛了。
“葵儿,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夜玄羽激动到颤起身子,他微微曲着腰,好想将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一些,抱得更紧一些。
下颌埋入苏葵的颈脖,鼻尖游走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是葵儿的香味。
夜玄羽安心将她揉进怀里,再舍不得分离半寸。
苏葵有些恍惚,唤了句:“夜玄羽…”
“我在。”
对方回应得很快。苏葵顿了顿,眼睑微扬,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身。
思念终是穿越过时间,穿越过生死,再一次让彼此在这个纷乱的世间重逢了。
苏葵泪眼婆娑,可就在这时,她的心口轻颤,像针扎般疼缩了一下。
她推了推夜玄羽,捂住心口。
“你怎么了?”夜玄羽关怀道。
“无事。”苏葵摇摇头,她一时欢愉,竟忘了体内的曼珠沙华。
她手往后缩了缩,这时夜玄羽猝然痛呼一声:“嘶~”
他又扯到了背后的伤痕。苏葵一惊,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他身上,连忙扶他坐下,认真道:“衣服脱了,我来为你上药。”
说话间,她已经将桌台上的膏药拿了过来。
夜玄羽坐在床沿,迟迟没有动作。
“你忘了,人界时我也同你上过药,怎么现在害羞了?”
苏葵睨他,两人的视线凑得很近,就像粘稠的糖浆一般,缠缠绵绵,缕不清楚。
夜玄羽别过脸去,耳尖微红:“哪里,明明…就没有。”
苏葵看破不说破,任夜玄羽这般倔强。
他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随苏葵在背后怎么扒弄,都不吭一声。就算是药粉刺痛得紧了,也只是紧紧的攥住床被。
苏葵看着眼前这头大倔驴,竟被气笑了。她唇畔微扬,眉眼弯弯,手下的动作不经意间又轻了两分。
待药粉上尽,他穿好上衣后,苏葵又将他床榻柜上的汤药拿去温了一遍。
夜幕深沉,苏葵就没有去唤醒小仙娥帮忙温药的打算,于是便亲力亲为。
等她回来时,夜玄羽已经累得睡着了,他软绵绵的靠在床榻边,紧紧阖着目。
浓密的睫毛衬得他多了几分精致,苏葵放下汤药,细细端详着,她好久都没有如此瞧过他了。
桌台上苦涩难闻的味道,缓缓飘入鼻息。夜玄羽皱着眉,醒了过来。
“葵儿,你来了…”他迷迷糊糊道。
苏葵应了声,温和道:“先别药喝了吧。”
它舀起一小勺汤药,送入他的口中。只不过对方似是不满,摇了摇头,轻轻道:“不甜。”
苏葵微微震惊:“怎么会…”她明明就放了糖的啊?
于是又舀起一勺喂给自己,她唇畔微张,抿了抿。
很甜。
苏葵捻起勺,愣在原地,一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夜玄羽抬手过来,将她没喝完的大半汤药,尽数喝入肚中时,她才惊觉。
夜玄羽怎会知道她放过糖了?!
她回神,看夜玄羽刚刚口吻贴落的是她喝过的地方,才知道上了他的当。
苏葵脸颊惹得泛红,气鼓鼓地去拍拍他肩道:“臭玄羽。”
夜玄羽随即倒向床榻,带点委屈地痛呼道:“嘶~疼。”
见他捂住伤口,苏葵立即转了脸色,关切道:“你没事吧?”
夜玄羽在皎洁的月光下,黑瞳里那汪水泽闪烁着清澈,衬得人如玉般破碎。见苏葵着急的模样,他苍白的唇畔微微勾,有种“狡猾”之感。
伸向苏葵腰身的手臂轻轻一揽,将她抱入怀中。唇畔贴着苏葵的耳旁,虚弱道:“这样,我就不痛了。”
苏葵脸上原本的愧疚神色,在听到此话时,心中竟然莫名燃起一丝暖意。
“葵儿。”
苏葵起身去睨他,两人的吐息温热的游走在耳畔。她清眸潋滟,问:“怎么了,夜玄羽?”
他抱住葵儿腰身的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缓缓开口道:“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苏葵犹豫一刻,将左臂的衣袖掀开,露出了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