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的早,营地中又燃起了篝火,被牵进营帐中的山匪此时再没了以往的嚣张气焰,人心惶惶,他们为了不死,早早就举了白旗,丢下武器,缚手就擒。
谁也没料到那个看上去像疯了一样的少年会下这样的命令,一个个如同脑袋揣进了一把炮仗似的,被炸得头晕眼花紧张兮兮,还有些不真实。
三四千人被圈进四五个营帐里,肩膀挨着肩膀,鼻子靠着鼻子,各个都忍不住开始抱怨。
“他妈的,是谁第一个投降的,要是早知道这样,老子非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看外面架起好几个火堆,这是真想烧死我们啊?”
“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们,咱们反了算逑。”
“你忘了,我们本来就反了,咱们可是顶着太子的名反的。”
“那还怕个屁,老子一屁股就能坐死他们。”
闹闹哄哄的一帮子人,三言两语就吵出了一个粗暴的计划。
人多,又急,那些绑着他们的绳子,稍微拽两下就松了。没有武器,就凭他们那个手劲,多拽几下,营帐也能撕破。正蒙头干事,没人再哼哼唧唧,吵吵嚷嚷,夜幕拉开时,竟意外地安静。
李危蹙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这群人在干什么。
他的做法也很干脆,站在门口瞧了几眼,拎了三个领头的,砍了头挂在旗杆上以儆效尤。
但知道再不反抗迟早要死的山匪看到这幕,更加坚决地要造反逃营,他人一走,便更加努力地做手上的小动作。
这件事引起营中将士一片哗然。
以卫牧为首,敖风断眉都劝他三思,来来去去三四拨人,他就是一意孤行,不肯听。
断眉:“他发什么疯,这群人是亡命之徒,被逼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敖风难得脸摆了下来,黑沉得要命:“这么多号人,全杀了,他这是把自己当阎王爷了,阎王爷都没他狠啊,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断眉:“卫先生那个办法确实不妥当,但也可以让他们服役几年,按照作恶罪行判刑,教化好了,在发放回去就是了,为何要这样,打仗的时候杀人我还下得去手,这战事已平,再叫我杀,我……我手抖。”
敖风点头,要是知道他以前是给何东来挥鞭子的,可能要拨他几句,但今日之事远比挥鞭子要恐怖得多。
“要不还是再去劝劝吧。”
断眉懊恼,无奈:“他也不听我们的。”
敖风也是:“唉,卫先生从前就跟着他,应是很了解他的性子,要不然卫先生再去劝劝吧。”
卫牧站在两人一边,没听他们如何商议的,喃喃道:“只能把他打晕,先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了。”
敖风:“……”
火光摇曳,映照在三人的脸上,明明灭灭,将几人恶劣地表情照得更加可怖。
恶寒从脚底滋生,慢悠悠地蹿进他们的身体里,布满全身。
断眉:“我瞧他从傻姑的帐子里出来,还像个人样,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变了呢?”
敖风经他提醒,脚步挪动两下,看着断眉:“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断眉的那根断了的眉毛揪在一起,像一把解不开的草结,更难看了,没耐心跟他打哑谜,直白地问道。
敖风:“要不让让傻姑来?”
卫牧先一步去安排,先解了被困在营帐中的那群俘虏的危机。
李危走后,沈芜还跪着趴在草垛上,流了一身的血,又疼了一路,上完药,就昏睡了过去,也顾不得后背是不是裸露,趴着睡会不会着凉,只觉眼前一片黑。
还是断眉和敖风听闻李危的那个命令后,找来了般若奴顶替他们,他们才放心离去。
般若奴一进帐子就瞧她这幅样子,啧啧两声,捡起被刀划破的披风给她粗略地盖了盖,走进瞧见肩头上那一排牙印,脸一红,羞臊的似一只小爪挠抓她,心里嗔怪两人也不顾及点人。
一矮身瞧她睡着了,雪白的脸上烧得通红,有些不对劲,赶紧给出去叫了军医过来,重新上药包扎伤口,还了个姿势,让她侧卧在干草垛上。
老李叫人去煮了一锅药:“等会儿给她灌下去,她这伤不重,应是惊忧过惧,又着了寒凉,休息个三五日就没事了。”
般若奴蹲身谢了谢:“这李……李危也真是的,怎么就撩她一个人在这里不管了,治个伤也就治一半的。”
老李:“我听说他还要杀人。”他瞧了一眼沈芜的模样,“这人真是她男人?我先瞧着还挺般配,现下瞧着委实不配。”
一个像雪山顶上的一捧雪,一个就跟泥塘里最深的淤泥似的。
他摇摇头,真不配。
般若奴咬牙切齿:“那些人每一个是好东西,强抢民女,占山为王,杀人越货,剑南道今天的死气沉沉有他们一大半的功劳,难道不该死吗?”
她出生剑南道,长在剑南道,是看着它乱起来的,民不聊生以后,迫不得已才跋山涉水跑去的山南道谋生,她的几个姐妹各自寻了出路,有的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主家,不多久家就被山匪冲了,将男人孩子都杀了,女人掳去山里当玩物,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她这一路上途中艰险不必说也能猜到,想要避开这些山匪可不易。
老李一下息了声,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何况这些人确实也都是该死。
发烧的人是睡不熟的,沈芜头昏脑涨,听他们吵了几句,更睡不着了。
嘤咛一声问道:“那得杀多久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刀得砍卷了吧。”
般若奴被她这一问,松了表情,老李也找了个借口,赶紧走了。
般若奴笑了笑,坐到她身边的草垛上问:“你也觉不该全杀了?”
沈芜:“该杀,我背上被划拉这么长一条口子,铁定还会留疤,确实要杀了他们才解气。”她蹙眉,“就是不知该怎么杀才能省些力气。”
般若奴:“我听外头说,王爷要烧死他们,正把他们都关在大帐里呢,外头在找火油烈酒这些助燃的东西。”
沈芜还是蹙着眉:“看上去是省力,但是这火得烧多大啊,整个剑南道都能闻见焦臭味吧。我们离得还这样近,恐怕要被熏死。”
般若奴听闻也皱了皱鼻子,似已闻到了味道,一阵恶心。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那你说怎么杀好?”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是烧是杀,都是不小的一场灾难,先不说这些该死的人,只说这场面,刀砍,不知要费多少人力,光这血流成河都不知道要影响山下的水源几天。
烧就更恶心人了,一场大火指不定还不能将人化成灰,难道还要找人去挖坑埋了吗?
挖坑,坑杀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这短世间,这么多人,要挖个多大的坑,要挖几个坑?
沈芜:“你去叫李危来,我跟他商量商量。”
让她爬起来跑去找他,她目前的身体还真支撑不住,只好说些软话骗般若奴去叫人。
她提的问题看似简单无聊,仔细想想却是大问题,般若奴没有久待,起身就去找人。
她脚刚迈进李危的帐子,忽然想到沈芜肩头的那排牙印来,起了小心思。暧昧一笑,倒没跟李危说沈芜跟他商量怎么杀人的事,只跟他说:“沈姑娘烧迷糊了,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你快去看看吧。”
帐子里没有点灯,李危坐在黑暗里,听见帐帘掀动的声音,不欲理会,这些人磨破了嘴皮子,也动摇不了他一分一毫,他就是要杀。
沈芜被俘后的情状还历历在目,他们拿她的安危逼他,要他选择,一想到她背上的刀伤,眸中的寒冷又增加了一层。
只是没料到来人是般若奴,还说沈芜在发烧。
想到自己出来时,两人正尴尬,她也还清醒着,怎么好好的就烧了起来。
开口时,才知自己声音有多暗哑。
“多久了?”
般若奴:“你一走她就烧起来了,我给她喂了药,一点不见效,她就一直叫你名字。”
李危脚步沉重,身上的铠甲发出金属摩擦时沉顿威慑的声音,般若奴不敢靠近他。
进了沈芜的帐子,果然见她脸上烧着两坨红晕,大惊失色,两步跨了过去。
沈芜不等他伸手摸自己额头,睁开了眼睛。
李危以为她故意骗他来的,起身欲走。
“听说你要杀人?”沈芜微弱地问他,“杀了他们我就能好吗?”
李危又从昏暗中转过身,他原本就担心她太心软,见不得人死,只可惜她还是问出了口。
“其实他们死不死的与我关系也不是很大,我没想过要替匪徒求情,毕竟想想那么小的孩子他们都下得去手,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沈芜说的狠绝,比李危还要凉薄三分,“只是这名声太难听了,屠杀俘虏,我不想你背上这个名声,你把他们都交给长安,要杀要剐,是死是活,也让他们去定。”
李危心中如同烧起了一口小泉,泉水流经四肢百骸,陡然让他浑身发软发烫,一颗被冰包裹的心,也慢慢融化,他的唇发干,嗓子发涩,双眼像落进了星子,只盯着沈芜,一句话也开不了口。
“我想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和他们搅合。”
李危终是松了劲,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