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顶楼非常安静。
护士把空的输液瓶收走，又做了常规检查，提醒晏迟可以去外面散散步。
“苹果吃吗？”晏奕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削皮，好好一个红富士被他削得坑洼不平。
“不吃。”晏迟道。
“那一会儿我推你出去透透气。”晏奕自己咬了口苹果道。
“不去。”
“你不对劲啊。”晏奕站起来打量他，身体的恢复需要慢慢调养，按说这精神不该半死不活。
“难道是在国外看多了生死，抑郁了？”晏奕猜测，“不该啊，你那心脏这么脆弱的吗？”
“扶我起来，咱出去透气。”晏迟抬手，人为刀俎，只求快要更年期的叔叔少说两句。
林画进到病房，看到屋子里没人，询问护士后把带来的鲜花整理一下，插进了花瓶。
单人间里除了有独立卫浴，还有护工和陪床休息的地方，林画正在调整花束，门口进来一对中年夫妻。
“进错病房了？”女的有些疑惑道:“昨天进来的明明就是这间。”
“没错，是这间。”男的戴着一副眼镜，看着文质彬彬，他点头道。
“姑娘，这是晏迟的病房吧？”她问林画。
血缘是很神奇的东西，林画从没见过晏迟的父母，但却一眼看出来眼前这对夫妻就是，晏迟的眉眼和他母亲一模一样，鼻子和身形则随了父亲。
“是的，我刚问过护士，说他出去散步了，很快就回来。”林画道。
“哦哦，那我们等他一会儿。”晏母好奇看着林画，又不动声色冲晏父使了个眼色。
“姑娘，你也是来看晏迟的吧？”晏父得到指示道。
“我——”林画刚开口被晏母抢先了。
她没好气拍了晏父一下，笑道:“你是林画吧？”
得到点头后，晏母笑容变大，拉着林画坐下道:“别看我没见过你，一猜一个准，这次晏迟多亏你了。”
“呃，不客气。”林画收回手礼貌道。
“看我，光顾着说话忘了自我介绍，我们是晏迟的父母。”晏母边说边观察着林画，自家猪这次还真挑了棵好白菜，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林画自忖，她该怎么介绍？说你好，我是晏迟的女朋友？
好在，晏母很贴心，随即换了话题，“春节时我们两个回不来，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很喜欢，就是太贵重了，受之有愧。”林画穿的是件真丝衬衫，从领口处扯出一条链子，正是春节收到的平安扣。
看到林画居然戴着，晏母显然更高兴了，道:“喜欢就好，你皮肤白，下次我给你拿个镯子戴着玩。”
晏迟进到病房，看到的就是这相谈甚欢的一幕。
“爸，妈。”
“哎呀，回来了啊。”晏母有些遗憾地道。
晏迟:“… …”
要不他再出去？
“气色比昨天好了点。”晏父走近打量，问道:“医生今天怎么说？”
“各项指标都在好转，照这个样子，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晏奕说完想起来对侄子道:“出院暂时住我那吧？你还没完全恢复，可以有个照应。”
一家四口三个住处，晏迟父母因为不经常在家，家里不太适合病人休息。
晏迟看看正和母亲聊天的林画，咬牙切齿小声道:“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去你家我怎么谈恋爱？！”
这些长辈什么时候能有眼色一点？
晏奕和晏父对视一眼，晏父轻咳一声扬声道:“医生喊我们过去一趟。”
晏母拍拍林画，笑眯眯道:“咱们下次再聊，一会儿午饭送过来你陪着晏迟吃，我们就不过来了。”
三个大人齐刷刷离开，留下林画和还在轮椅上坐着的晏迟。
晏迟叹气，三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人，做事就不能稍微自然不露痕迹点？这和像全世界宣布他们闹别扭了有什么区别！
林画扶晏迟躺回床上，弯腰整理靠枕时，项链从颈间溜出来，垂在晏迟眼前。
“好了。”林画道，正要站直身体，胳膊被人一扯，趴在了晏迟胸口，后背和腰身被牢牢扣住。
“这条项链很少见你戴。”晏迟道。
林画的手本来撑着床的，看晏迟很轻松的样子，索性松开手任他抱着。
“当然是因为猜到今天会遇到你父母，提前做准备了。”胸口太硬，林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道。
晏迟低笑，手一下一下顺着林画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晏迟才道:“我要开始解释了，你准备好听了没？”
“嗯，说吧。”这两天林画没有休息好，此时怀抱舒服，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首先，我从没质疑过感情里谁深谁浅，我也不赞成先动心的人先输这句话，拥有得到回应的感情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事；其次我向你道歉并自我检讨，不该把生死挂在嘴边，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深刻反省保证没有下次；最后，我没有不相信你说的爱我，可是你能不能别太吝啬，要知道爱意是要经常表达的，比如你早晚都说，我肯定不会像上次一样手忙脚乱受宠若惊。”晏迟说完自己这两天反复思考过的话，有些忐忑等着林画的反应。
怀里的人没有丝毫动静，只有规律的呼吸声。
“林画—，画儿—，画宝贝？”晏迟喊了几声，不胜其扰的林画捂着耳朵脸埋得更深。
“沉默等于默认，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争取长命百岁，你每天说一句我爱你。”晏迟自说自话道。
林画的回应是伸手捂住一直扰人清梦的嘴。
晏迟把林画的手握在掌心，按下呼叫铃，让午饭晚半个小时送来。
佛家说人因爱而生怖因爱而生忧，感情和理智处于一个天平，理智不敌时，做出种种傻事也就显得理所应当。
晏迟自嘲，人心总是反复又贪得无厌，最开始追求时觉得接受就很好，然后希望付出有回报，再最后开始不满得到的回报。
林画察觉出了他的小心思，这场情侣间的矛盾也就有了三分故意五分借题发挥。
戴着项链出现在父母面前，没听完解释就在他怀里睡着，林画的行为比任何言语更能代表她的态度，告诉他那些不可言说属于多虑。
“这么玲珑心的姑娘是谁的呢？”晏迟把林画脸侧的头发移开，看着她的睡颜，“原来是我的。”
晏迟说完被自己中二的举动幼稚到了，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决定小睡一会儿把这件丢人的事忘掉。
摆放碗筷的轻微声音惊醒了林画，抬头看眼时间，她睡了近一个小时。
原本躺在旁边的晏迟正坐在餐桌前，林画一个人睡在床上。
到卫生间简单洗漱，出来时饭菜已经摆好了，晏迟对一个收拾得干净利落四十出头的女人说了声谢谢，女人笑着对林画点点头出去了。
“晏总家的厨师做的饭，过来尝尝味道怎么样。”晏迟道。
把适合病人的营养餐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样子，不愧是养出晏迟挑嘴毛病的人。
“下午你家人还过来吗？”林画问。
“不来，护工二十四小时在，他们只探望一下就走。”晏迟把林画喜欢吃的菜换到她面前。
“哦，那我吃过饭——”
晏迟放下筷子，面无表情看着林画。
“——留下来陪你吧？”林画若无其事喝了口汤道。
“好。”晏迟满意地重新拿起筷子，“这个好吃，你试试。”
医院的楼顶是个小花园，用来给那些不方便下楼的人散心用。
秋季的天空格外高，呈现着一种半透明的蓝，微风吹着一团团的云彩四处游荡，阳光不凉不燥，有几朵应季的花开得正灿烂，舒展着花瓣沐浴在秋风里。
晏迟拒绝轮椅，他上午是心情不好兼懒得听晏奕唠叨，现在有林画在，牵着手慢慢走才符合情侣的相处。
“真的可以？上午还需要我扶着呢。”林画不放心道。
“我故意的。”晏迟甩着握在一起的手道。
林画斜睨他一眼，调侃道:“晏医生青年才俊，这么没有安全感，说出来不怕被人笑话。”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让他们笑话去。”晏迟不屑。
不远处有长椅摆在树荫下，两个人坐下，晏迟习惯性把玩林画的手指。
“我昨天约柳棠吃饭了，感谢她的直言维护。”林画突然道。
“见面之后心情有变糟吗？”不问她们谈了什么，晏迟问他最关心的。
“也没有，可能是柳棠选择了我们最开始的相处方式。”林画道，抛开血缘关系不说，接触起来反而愉快，柳棠本身也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柳棠很聪明，她知道和你怎么相处不会引起你的反感。”晏迟道。
“是啊，我们两个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假装在对一个朋友好，我假装不知道她的好和朋友没有关系。”林画笑笑。
“那你觉得可以接受吗？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关爱。”
“我昨天又看了一遍她得奖的电影。”林画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花香和果实成熟的芬芳，仿佛借此可以驱赶掉胸俯的滞塞。
“电影访谈说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说她杀青后很久走不出来。其实我对她并没有怨恨，看了那个电影再结合她自身，我甚至有些佩服和同情她，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做出把伤疤暴露给众人看的决断。”林画道。
“我一个学长开了个心理诊所，就你之前工作室旁边那个。”晏迟道，“曾经有段时间柳棠是他那里的常客，没有人知道困扰她的是什么，身为公众人物，她拒绝各种催眠治疗，因为不配合，最后的结果并不理想。据说，她一年前电影拍摄结束后曾经大病一场，所以才会减少工作量和曝光率。”
“世上有那么多的孤儿，有那么多失去孩子的父母，她何至画地为牢困住自己？”林画看着湛蓝的天空，不管多么阴霾恶劣的天气，只要太阳出来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些人的伤口会随着时间痊愈，有些人的伤口则是表面愈合，内里因为不见天日反而逐渐恶化溃烂，外表只是假象。”晏迟道。
林画不语，曾几何时，她完好的皮相下也包裹着破碎不堪的灵魂，为什么没有自暴自弃？因为不甘心，因为有希望。
林画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时间是在她前世出了车祸半年后，她站在出事的十字路口，面前高楼上的大屏幕在循环播放柳棠去世的消息。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会看手相？”晏迟抬头，表情带着几分神秘道。
“请大师指点迷津。”林画很配合地伸出右手，她手心的纹路杂乱无章，且听晏迟怎么瞎扯。
“姑娘的手指骨肉匀亭，掌背薄而掌心柔软，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晏迟侃侃而谈，很有江湖骗子的风范。
“接着说。”
“生命线虽略有波折，但属否极泰来之势，智慧线就更不用说，弧度圆润横贯整个掌心，是事业有成的征兆，我说的可对？”
“大师慧眼，其实我最关心的是感情线，您给看看。”林画道。
“感情线那更不得了了。”晏迟来了精神，正中下怀道:“姑娘你看你的指根饱满，这是常做善事福泽深厚的表象，这条线由下往上延伸，像条小船恰恰兜住这些福泽，知道代表什么吗？”
“什么？”
“代表老天一定会给你一个好男人一个如意郎君。特别是你手上的这道疤痕，它的位置在感情线的起始处，若即若离恰好和感情线连在一起，改变了原本线的走势，说明这个人会出现的特别早，也许在你十几岁时已经出现在你身边，只是没有发现。”晏迟越说越起劲，滔滔不绝。
“你这不是算命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林画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晏迟，“你是胡诌吧？我居然有点相信了。”
晏迟食指竖在唇上，“佛曰，天机不可泄露！”换来林画的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