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柳棠半躺在病床上，她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旁边的林画。
“麻烦你了，刚刚小李给我说了，是她太过着急打错了电话，惹得你平白无故跑一趟。”柳棠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说话间有不明显的气声。
“不麻烦。”林画道，她望着柳棠，之前有人说她们有几分像，只以为是恭维，现在细看，好像是能找出三分。
真是奇怪，前世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像谁。
于瑞和小李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本来打算这两天约你试礼服的，现在看来又得往后延迟了。”
因为气力不足，柳棠说话显得比平时更加温柔，如果是以前，林画大概会感叹明星和普通人之间确实有壁，西施捧心不过如此。
而现在，林画知道柳棠的温柔可能是因为她。
“没关系。”
两个人一时都没再开口，安静下来后，房间里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放在床头一侧的手机响了，柳棠的左手打着点滴，右手不方便，林画起身递给她。
“谢谢。”柳棠接通，是于瑞打来问晚饭想吃些什么。
“清淡点的粥就行。”
挂断电话没一会儿，于瑞两人提着晚饭回来，林画告辞。
“等我出院请你吃饭吧，感谢你跑这一趟。”柳棠道。
“好的，祝你早日康复。”林画点头。
等到林画离开，柳棠久久盯着关闭的房门，轻轻道：“这孩子已经知道了。”
“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于瑞把小桌支起来，打开粥盖，闻言疑惑道。
柳棠苦笑摇头，林画毕竟不是专业演员，掩饰得再好还是会有蛛丝马迹显露出来，而林画的举止也告诉她，她并不打算就目前的关系有任何改变。
就不改变吧，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告别送她出来的小李，林画坐在门口花坛边的木椅上，私立医院收费昂贵，把环境打造得像公园一样。
一个身影坐到了林画旁边。
林画侧首，“你是在我身上放定位了吗，怎么神出鬼没的？”
接着把头靠在这个身影肩头，她低声道：“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不需要承受这些。”
晏迟伸出胳膊，让林画靠的更舒服些，“让你选择，你会选择一无所知蒙在鼓里还是清醒地接受？”
林画沉默。
“你不是胆小鬼，所以我知道你会选择后者。”晏迟揽着林画的肩膀，在她额头亲了亲，“我问了负责她的医生，她前两年拍戏留的病根，最近情绪波动太大，才会昏倒。”
“如果我说我现在并不关心她的病情，是不是显得很冷血？”林画看向草坪上一对正在玩捉迷藏的母女，三岁左右的女儿顾头不顾尾地躲在树后，年轻的母亲假装看不到，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认输，换来女儿得意的笑。
离这对母女不远处，也有一对母女，看穿着打扮比旁边那对要讲究得多，母亲精致的脸上表情冷漠，伸手推开要拉她衣服的女儿，快速说了句话，像是指责她离得远一点。女儿想哭又不敢哭，忍不住怯怯上前，被怒火下的母亲一脚踹在了身上，滚出去两米远。
一个父亲模样的男人快步过来，没有第一时间拉起地上的女儿，只顾着指责对方，惹来妻子的怒火更炽，两个人吵闹着走远，地上的女儿害怕被抛弃，弯腰站起来，慢慢跟在后面离开。
同一片草坪，人的悲喜各不相同。
“你说过，没有血缘的羁绊，感情的累计只能靠互相给予。”晏迟也看到了这讽刺的一幕，“我小时候就和父母聚少离多，好几个月不见一面，小孩子的记忆短，记不住人，经常管我爸妈叫叔叔阿姨，父母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什么时候他们变得具体呢？大概是每次我需要他们，不管多忙都会出现的时候。其实子女是最没得选择的，出生和父母，以及得到怎样的照顾，一个胚胎是不能决定的，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被动接受。所以你看，即便是一直在身边的亲爹妈，我们的感情也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血缘关系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类似碗的容器，让我们更方便地往里面添加对彼此的关心，最后融合成割不断的亲情，那些亲情缘薄弱的也许是丢失了那个容器，或许是觉得不需要打碎了，就像生老病死一样，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不能选择的血缘，有时是底气是靠山，有时是拖着下地狱的枷锁——给予生命成了背在身上的原罪，万死不足以报答恩情。
一颗圆滚滚的小皮球滴溜溜转到林画面前，撞到她的脚尖停下。
小姑娘迈着短腿跑过来，奶声奶气道：“我的球。”
林画拿起球递给她，看着她抱着球跑回妈妈身边。
年轻母亲蹲在地上平视女儿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小姑娘又颠颠地过来了。
“谢谢阿姨，请你吃糖，还有叔叔的。”小姑娘小心伸出手，两根棒棒糖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谢谢你。”林画接过，朝年轻母亲挥挥手。
小姑娘像是完成了任务，得到母亲亲亲的奖励，牵着手蹦跳着离开了。
林画把玩着手里的棒棒糖，她前两天收到了关于柳棠出现在崔秀芝夫妻那儿更详尽的调查。
“你说她拍戏留了病根，是拍去年上映那部吗？”林画问。
“嗯，据说拍到最后导演已经分不清她有没有出戏了，杀青后养了半年才出现在公众面前。”晏迟没有隐瞒，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他清楚林画有自己的判断。
一辆黑色汽车从路边驶过，一个急刹车，倒车停了下来，车窗降落露出于瑞的脸。
“没想到林小姐还没走，咱们能聊聊吗？”
附近没有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林画上车坐到副驾驶座。
贴着防窥膜的车窗隔音效果很好，车里只有轻微的空调换气声。
于瑞透过后视镜观察一脸平静的林画，没有从她脸上看到柳棠说的已经知道的痕迹。
按照年龄来算，林画不过二十出头，有这样的成就，绝对称得上出类拔萃了，再想到她又是在那样一个环境下长大，于瑞不由得放缓了语气。
“柳棠说你已经知道了。”于瑞不确定柳棠是不是猜错了，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开场试探。
“如果你问的是我知不知道我和柳棠是医学上的母女关系，我知道。”林画毫不拖泥带水道。
林画干脆的回答出乎于瑞的意料，她愣了下道：“那你是不想认她吗？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在找你？就连这次住院也是因为担心你怨恨她，心情起伏太大导致的。”
于瑞亲眼目睹柳棠这些年的煎熬，没有人比她更替柳棠高兴，终于得偿所愿，也所以她看不下去林画的无动于衷。
“你站在她的立场怪我，我无可厚非，但其实我并不需要承受来自你们任何人的责怪。”林画直视于瑞，微抬下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道。
于瑞恍惚了一下，她仿佛看到年轻的柳棠站在她面前，坚定地道：“我知道你是在替我着想，但于瑞，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不需要承受你的期待。”
然后，柳棠抛下自己光明的前途，毅然决然在最好的年华里生下了林画。
大概是她上辈子欠了债，于瑞暗叹。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责怪她抛弃你，那你就错怪她了，当初她也是受害者，这些年她私下过得怎么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面对林画和年轻柳棠如出一辙的气质，于瑞无奈道。
“我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建议她干脆收养一个，她不答应，她说她可以捐钱捐物，但不能把对你的爱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用来缓解她的愧疚和自责。”刚和林画说开，于瑞本来不打算说这些，结果不知怎的全说出来了。
“她做的这些是为了弥补我，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的遗憾？如果我只是林画，而不是和她有血缘的人，你的这些话也可以原封不动对另一个人说，对吧？你们要找的是某个人，不是我，既然这样，我觉得你的建议非常好。”林画道，与其半路接纳一个互不了解的陌生人，从零开始收养一个更能得到预期的回报。
“什么意思？地球上几十亿人，只有你们身体里留着相同的血液，什么叫我们找的不是你？我们要找的人是你，你是林画，有什么不对？”于瑞弄糊涂了，性格太轴也可以遗传得青出于蓝胜于蓝吗？
“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目送林画离开，于瑞拿出显示通话中的手机，抱怨道：“听清楚她说的话了吗？简直和你年轻时一个样，脾气又臭又硬！”
“你不该问她的，装作不知道，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相处，现在你是要让她躲着我吗？”柳棠对于瑞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悦。
“放心吧，我跟你打赌她绝对不会躲，她骨子里的傲气足着呢。”于瑞启动车子，“你听懂她最后说的什么意思了吗？”
“我大概懂了，简而言之对她的爱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附加的身份。”柳棠浅笑。
“明白了，感情洁癖，还是比较严重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