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林画猛的睁开眼,从床上惊坐了起来,急促喘气平息紊乱的心跳。

    视线所及是身上盖着的棉布单,用农家简陋的织布机织出来的,不用手触摸,只看那质感就能想像有多么粗糙,床头是一面黄泥糊的墙壁,上面随便贴着几副已经退色的挂历,挡住了后面因年久失修裸-露出的砖块。

    “又做噩梦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里间通往堂屋的门口旁边响起,伴随着的是纺车的嗡嗡声,崔秀芝坐在门边抬头看了眼惊魂未定的林画,随即低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把旁边放着的棉花垫进纺车,左手慢慢转动,右手拉出一根婴儿小指粗细的棉线,再反复数次,直到细得能穿过针眼,才缠绕到木棍上放到针线箩里。

    “嗯。”林画掀开身上的被单,走到堂屋已经斑驳勉强看出原来颜色的桌子前,喝了口搪瓷杯子里晾凉的水。

    “平时也没见你胆子有多小,怎么下了回水,就惊成了这样,看看你妹妹,比你小五岁跟没事儿人一样。一个晌午睡得喊也喊不醒,我把锅都涮出来了,去灶屋里拿个馍吃去,还一堆活没干呢。”崔秀芝嘴里习惯性数落着林画道。

    “知道了。”林画把一杯水慢慢喝完,等到心跳恢复了正常,走出堂屋来到院子里,在压水井旁接水洗了洗脸,没用旁边挂着的泛黄毛巾擦干,任由水珠从脸上滑下,深吸了一口气。

    林画做起这一切驾轻就熟,丝毫看不出她是从十五年后回来的。

    不过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只是她从小就沉默,而父母的心思也没有放在她身上过,当然也就不会发现眼前的林画皮囊还是十四岁的样子,里子已经在几天前彻底换了。

    推开简单搭建的灶屋,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地灶,靠墙摆着一个案板一个水桶,墙壁和屋顶被烟灰熏得乌黑,灶门口堆满了柴火,空间太小,平时除了逢年过节,一日三餐一个人忙活就够了,这个人通常是林画。

    掀开高粱秆做的锅盖,带着余温的锅底里有一碗中午剩的疙瘩汤。

    这是林娇最喜欢吃的饭,她有个习惯,不喜欢吃刚出锅的,嫌烫,而疙瘩汤属于越放越劲道的,所以总是留一些放到傍晚,一搪瓷碗她能一口气全吃完,也所以崔秀芝刚刚提也没提锅里还有饭的事。

    林画伸手拿过碗旁边的馒头,触手微凉,应该是早上剩下的,垂眸咬下一口,慢慢咽下去。

    “妈,我快要饿死了。”林娇玩得满头大汗,推开大门跑了回来,对着崔秀芝撒娇道。

    “谁让你饭点不吃饭,活该。”崔秀芝嘴里说着活该,脸上却带着笑,拿起旁边的毛巾递过去道:“赶紧擦擦汗,整天没有一个女孩子样儿。”

    林娇接过胡乱在脸上抹了抹,道:“妈,我的疙瘩汤呢?”

    “锅里温着呢,”崔秀芝刚说完突然想了起来,赶忙从地上站起来,“哎呀,我忘了,刚刚你姐睡醒,我让她去灶屋了。”

    “不行!那是我的。”林娇把毛巾往地上一扔,拔腿往灶屋跑去,尖叫道:“林画,你别吃我的饭!”

    林画走出来,晃晃手里还剩一半的馒头,道:“我吃的馍,你要吗?”

    “我才不要。”林娇扮了个鬼脸,从林画身边窜了进去,不一会儿咬着筷子捧着碗出来了,往小凳子上一坐,吃得头也不抬。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崔秀芝拿起一把扇子给林娇慢慢扇着风,扭头看到林画皱眉道:“要是还睡不着,我就找你那五奶奶再看看,是不是三魂七魄还没叫回来完呢。”

    林画一点点把馒头吃完,咽下最后一口,摇头道:“没事儿,是我清早醒早了才在白天犯困。”

    “妈,我姐的魂儿丢了吗?”吃了大半碗终于没那么饿的林娇好奇插嘴道。

    “去,小孩子知道什么魂不魂的,别瞎说。”崔秀芝拿扇子轻拍了下林娇的头,不让她乱说,小孩子禀气弱,口无遮拦容易冲撞。

    “我才没有瞎说呢,我都知道,”林娇不服气,“我前几天掉进水里被水鬼拉住了,我姐把我救上来,她就成了我的替死鬼,虽然没有死,但是魂儿被水鬼吸走了,所以你要让五奶奶把她的魂儿给喊回来。”

    “不让你说你还说!没长耳朵眼是吧!”崔秀芝眼睛一瞪,右手举高就要往林娇头上招呼,林娇见势不妙,丢下手里还有一小半饭的碗,一猫腰躲开了,飞快跑出大门找小伙伴玩去了。

    “再敢让我听见你胡说,回来看我不拿针线缝了你的嘴。”林娇从小体弱多病,虽说有林画在前面挡着,还是不能让崔秀芝放心,冲着林娇的背影喊了声,她把地上的碗递给林画道:“这次是你们两个命大,下次记住不能再让娇娇去河边了,你这当姐的不能照顾好他们,我养你这些年还有什么用?!”

    “我知道了。”林画接过碗,把剩余的饭倒给鸡鸭,拿到压水井旁洗干净,放回灶屋,坐到崔秀芝旁边把即将纺成线的棉花上残留的棉壳和叶子碎渣一点点揪掉,让纺出来的线更细更均匀。

    崔秀芝脸上露出几分满意,林画的手脚麻利和勤快是不用说的,帮她省了不少事,当年真是没有白抱养她。

    林画低垂着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十四岁的身高已经趋向成人,因为营养缺乏,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面无表情盯着落在雪白棉花上长出了薄茧的手指。

    她的记忆终止在被车撞的那一刻,再次醒来是在河边,她趴在一个收麦子时碾晒场用的石磙上,正在被人压着后背控肚子里的水,一个佝偻的身影拿着件她穿过的衣服,不停的沿着河岸喊她的名字,让她回家。

    “林画——,画儿——,快点回来——。”拉长的苍老声音回荡在夏日里,恍惚间她抬起头,看到如火燃烧的鲜红夕阳让她以为自己经历的是死前的幻觉。

    直到被腹中控的水呛出咳嗽,再被人七手八脚抬回家,睡了一觉醒来,周围的一切依然没变,林画才明白自己是死而复生了,只是这个生是回到了她的十四岁。

    大概是二十九岁的林画真的死了,五奶奶阴差阳错叫错了魂,她稀里糊涂上错了身。

    记忆里的这一年林画印象非常深刻,九岁的林娇调皮,跟着几个比她大的孩子去河边玩,看别人下水,不会游泳的她不甘示弱也跟着下去。

    本来在农村,夏天下河洗澡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天他们跑到了有些偏僻的地方,对河里的情形并不熟悉,林娇不敢往河中心去,只敢在河边玩,不巧的是河边刚好有个半人深的坑,对于大人不算什么,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和林娇一起玩的孩子发现出了事,一个个都吓呆了,根本不敢上前,眼看人就要淹死了,其中一个终于想起来林画就在离河不远的小树林里放羊,赶紧跑过去把人喊了来。

    林画只会一点简单的狗刨,拼尽全力把一直挣扎的林娇推到岸上,自己的双脚却因为用力过度和紧张抽筋了,听到消息赶到的崔秀芝和林建国夫妇只顾着安慰嚎啕大哭的林娇,并没有注意到林画还在水里没有上来,直到围观的人一声惊呼,才发现林画已经半浮半沉在水面,失去了意识。

    林画记得自己当初很快被人救醒了,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后遗症,只是困得很,昏昏沉沉一直在床上睡了三天。

    醒来后,听村子里人说闲话,说是她命硬,水鬼要找替身,就无论如何得死一个,林娇被她救了,死的人就该换成她,结果居然没被拉走,又给叫回来了。

    这件事当成茶余饭后的奇事,让村里的人们津津乐道了许久,甚至四邻八村的人都听说了,偶尔赶集时遇到了,还会问一句,听说林建国家抱的那个压怀的闺女真是抱对了,不仅给他家带来了一儿一女,还帮着亲生的闺女挡了不少灾,这事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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