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月掀起眼皮，盯着黑夜里虚无的一点，缓慢开口，“以前的朋友们，我都有时常想念。”
空气滞了须臾，林檀川极低地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
“嗯，有空可以再一起聚聚。”
俞月脸颊轻蹭过被角，垂下眼睫，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只道，“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
一连几天，俞月都跟着节目组在种植棚和宿舍之间两点一线往返，没怎么再遇见过林檀川，偶尔听范乘风和别人闲聊起，知道他支医期限将满，已经有外省医院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这段时间他忙于做交接，连范乘风都难以见上他一面。
俞月坐在沙发上，听着他们闲聊，不动声色地喝下一口水。
或许这样才是自己想要的。
周四晚上。
一天拍摄完成，程酉开着车送俞月回了市里，为明天晚上的慈善晚宴做准备。
高清镜头下，容不得演员妆容有太多瑕疵，于是一到崇川，程酉就给俞月联系了圈子里知名度最高的美容院，想让她以最完美的状态出现在公众眼中。
不过这一系列的金钱操作，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有什么不一样吗？”
傅雪颂俯身凑近，看了又看，“你以前皮肤不就这么好，我压根看不出来钱花哪了。”
俞月笑了一下，捏着勺柄漫不经心地搅动咖啡，“这话可不能让程酉听见，他花了那么多钱，得到这个评价非跟你急得跳脚不可。”
傅雪颂连忙抬起眼，看了一眼包厢门上的磨砂玻璃，没见着他人影。
刚想悄悄再多说点什么，视线被就另一处异样给吸引，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俞月，你额头......”
听到她的话，俞月下意识抬手抚上额角，“很明显？”
傅雪颂摇了一下头，蹙眉，“倒也不是很明显，你这是怎么弄的？拍摄摔了？”
“不是。”俞月打开手机相机，对着屏幕仔细检查了两眼，语气轻描淡写，“苏丽砸的。”
“？阿姨？？”傅雪颂瞪圆了双眼，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俞月额角扫，“为什么啊？你们不是很久都没有见面吗？我以为那件事之后她不会再主动找你麻烦了。”
俞月检查额头的手顿了一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与苏丽确实是很少见面，这些年除却绯闻满天飞的时候，苏丽从不会主动联系她，就算是联系大部分时候也是通过程酉。
俞月放下手机，说，“上次，我回了一趟老宅，起了一点争执。”
“不是，就算是争执也不能这样吧。”傅雪颂极度不理解，“你还要录制，上镜，严重了会影响工作诶。”
“那正合她意了。”
傅雪颂抿紧唇角，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到她。
当初从崇大退学回来，两人在留学国家上产生分歧，苏丽扯下伪装，丝毫不掩饰自己极强的控制欲。
谈不拢，她就强行关俞月禁闭，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就算是绝食晕倒到送去医院，她也咬死不让步。
直到一个星期以后，俞月趁人不注意悄悄爬上了医院顶楼，被护士发现，苏丽才被吓到蹲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这点事，当晚就在圈子里传开。
原因无他，只因那间私立医院正好是俞先珉堂弟的，为了在老爷子耳边吹风，他极尽全力渲染那个场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地就给传了出去。
俞先珉面子挂不住，原本就对往事不满，这次更是闹到差点离婚。
最后，还是苏丽先低头向俞先珉保证，不约束任她自由发展，两人才勉强继续维持。
可那些话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一个处处被夫家压制，却在女儿身上第一次品尝到了权利滋味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改得了。
但对当时的俞月来说，这一点变化也足够了，起码给她留有呼吸的余地。
外出旅行途中，俞月时不时会想起在‘梦’兼职的那段时间。
纵然很多人都只是夸赞她的外貌，但那却是她第一次接收到那么多的积极情绪，回来后，她便决定去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然后，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现在。
想到这里，傅雪颂垂下眼，心里有些发闷。
“怎么了？”俞月注意到她的情绪似乎不佳，玩笑道，“砸的是我的头，你难过什么？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呢，”
傅雪颂吸了吸鼻子，“我就是觉得，我好像从来没帮过你什么。”
“怎么没有？初中的时候，我俩数学天天挂车尾，你妈妈看不下去要你去补课，你就顺带捎上我。要不是有你，我哪能考上重高。”
闻言，傅雪颂抬眼，反应了两秒，好像确实有件这样的事。
“那段时间，我哥还天天骂我笨。”
“路鸣哥？”俞月有点诧异，“他没有吧？”
“哼哼，你当然不记得了，你听一遍能听懂，而我要听三遍，他肯定不会骂你啊。”傅雪颂撇了撇嘴，“不过，说到我哥，我好像也有一顿时间没见过他了。”
俞月握杯子的手顿了一下，“他可能很忙吧，而且现在也有时差。”
傅雪颂摇摇头，“他这人挺有自己的想法，但跟你一样都不是很爱表达的人。”
片刻后，傅雪颂挥了挥手，“哎不管他，对了，你跟那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谁？”
“林檀川啊，你上次跟我说过的。”
俞月抿了一口咖啡，没说话。
放下的时候，杯子不小心碰撞上瓷碟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其实也没什么了，只是他可能对年少的事还会有一些执念。”
“执念？是怨恨你？”
思忖须臾，俞月摇了一下头。
开始她也以为对方是怨恨自己的，重逢的那天他的态度强硬又冷淡，可是后来，他送药、在车上递水还过来帮她，丝毫看不出有怨恨的情绪在。
“那你们有没有聊过？”
“聊过一次。”俞月想了想，说，“他问我有没有想过他，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但其实我在梦里梦见过他很多次。有段时间我总梦见爷爷，程酉说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我想我应该是很想他的。”
傅雪颂看着她，没忍住问了一句，“那你还喜欢他吗？”
“雪颂，我觉得过去那段感情可能谈不上喜欢或者爱这样的字眼，那个时候我孤立无援只能向他求助，而他恰巧经历暗恋失败，需要转移情感。”俞月说，“或许，用取暖更合适一些。”
闻言，傅雪颂愣了一下，“不对，他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你，谁会去莫名其妙闪婚？你如果不喜欢他，你怎么就偏偏想找他？”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以为你们是在互相取暖，但其实是互相喜欢？”
“……”
俞月抿了唇，侧头望向左手边的落地窗。
楼下，长街上人潮来往，暖黄的路灯和街边的霓虹交错，连缀成星星点点的光，倒映在俞月眼底，顷刻间，心底像有无数个小气泡冒出。
她站在几年后的今天往回看，才倏然明白，原来当初站在长灯广场上，与他对视后心底浮现的奇异感觉，便是喜欢。
长期以来，她就像一只笨重的蜗牛，所有的真实情感都被她通通塞在壳里，回避成了她保护自己的最好手段。
可直到这个夜晚，她才发觉，那只壳已经背得太久，她的情感就连自己也从未真正正视过。
-
周五晚上，慈善晚宴直播现场。
各大明星与大咖云集。
光走红毯，一晚上就在微博上了十多次热搜。
而稳居榜首的，一直都是#拥月#。
程酉这次刻意让主办方拉开了两人走红毯的顺序，可没想到一张饭拍的，场下秦拥弯腰帮俞月提裙角的照片，直接蹿上了热搜。
比俩当事人的个人热搜排名还高。
程酉气得跳脚，俞月却像是个没事人似的躺保姆车上刷热搜。
眼见慈善晚宴的锋芒几乎盖过了所有活动，范乘风有点坐不住了。
今晚十点，平台要上线综艺第一期，这个热搜趋势下去，花圃词条不知道会被挤入哪个犄角旮旯。
他一顿输出打完电话回来，饭桌上的几个人，都喝得差不多了。
孙東抱着椅子，高声喊着上酒；杨淮在到处给人看老婆孩子照片，乐得像朵花。
只有林檀川还坐在椅子上，握着杯子，漆黑的眸子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就喝高了？这些人？”范乘风拿出手机，趁乱拍摄醉证。等明天早上再发给他们醒酒。
林檀川没说话，散漫地往椅背上靠了靠，顺手拿过桌边的手机，点开微博翻阅热搜榜。
“今天微博热搜可精彩，你别看，别刺激你。”范乘风夺过他的手机，丢到桌面上，“虽然这么多年了，但是吧，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不然就算了吧。”
林檀川默了片刻，抬手按住眉骨，漆黑的眸底有情绪翻涌。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声音有些暗哑，“我也想过就这么算了的……”
可是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