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沈怀铮说出了这样的话，也不会影响到庆功宴的进行。

    此事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郎有情妾有意，于是也没人附和，跟着瞎凑热闹，祝熠瑄也按下不提，不再多问。只是不知道今夜过后，又会传出去多少风言风语。

    瑾安出来透气，没叫人跟着。

    现在庆云她们跟在身边，就像是带了两个耳报神一样，全身上下都不自在。甩开她们，才称得上是真的清净。

    瑾安往附近的小花园走，她记得那里扎了个秋千，去那里荡荡秋千吹吹风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乌云遮月，今夜没有月亮可赏了。

    不过也不打紧，反正她看月亮也不是为了“赏”月，只是找个东西盯着发呆，想想事情，神游天外罢了。说起来现在她也不适合看月亮，容易越看越伤心。

    瑾安心里乱糟糟的，神思也没凝在身上，就依着感觉往前走，也没注意周围。

    快走到地方的时候她只觉得身侧突然来了一股风，紧接着她就被人拉着胳膊，堵到了一旁的假山上。

    瑾安惊出一身冷汗来，眼前有些发黑，她的背磕在假山上，饶是咬牙忍耐也闷哼出声。

    那人忙把她拉起来。虽是他钳制着别人，慌乱的却反而是他。

    看身形，这人明显是个男子。瑾安正猜着会是谁胆子这么大，就听到面前的人开口了。

    “殿下……”

    沈怀铮？！

    瑾安不仅没放松下来，反而更紧张了。若是别人说不准还有条件可谈，可这是沈怀铮，难道他现在就要杀了自己不成？

    “殿下……”

    他又唤了一声，声音不稳，就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瑾安有些紧张:“沈怀铮！你，你放肆！”

    沈怀铮已经松开了抓着瑾安的手，但还是和她保持了一个较近的距离：“殿下，为何拒绝臣……”

    “什么……”两人离得很近，呼吸近在咫尺，可瑾安还是没听太清楚，只觉得沈怀铮现在有些失常。

    “为何拒绝臣……为何不要我？”沈怀铮哑着嗓子，“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是不是我不该在今日提起这件事？”

    瑾安没见过沈怀铮这副颓唐的样子，她也终于听明白了他在说的是什么。

    他在犯糊涂，可她是清醒的：“沈怀铮，你喝醉了。你若是没醉，就不该说出这种话来。”

    “殿下，瑾安。”沈怀铮压低声音，几乎是嘶吼着道出她的名字，然后仿佛卸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苦涩暗哑，“为什么？我真心求娶你，有何不可吗？”

    他像只小狗一样，让人可怜，瑾安被他蛊惑到了，傻傻地问出一句：“你为何求娶我？”

    “殿下不明白吗？我心悦你。”

    沈怀铮急于解释，怕瑾安误会自己，再次拒绝，他得为自己澄清：“殿下不要信，方才那些人说的都是假的，我一个媒婆都没见，我把那些说媒的都赶出去了，我谁也不要。

    面对心上人，如此剖白心迹，任凭他沈怀铮征战沙场，识人无数，还是有些羞赧：“我，我只求你。”

    月亮露出个边角，用云彩遮挡着自己，在天上偷偷地观察着人间皇宫花园里的两个人。

    瑾安看着沈怀铮，他现在的模样与以往的英姿勃发不同，可还是让人心动。虽然瑾安要仰视他，可沈怀铮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像小狗，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在渴求一个抚摸，或是一个拥抱。

    瑾安连忙用手掐了自己一下。别被他的表象蒙蔽了，沈怀铮哪里是可爱的小狗，他是一头杀人不眨眼的凶狠的狼才对。

    “别说了！你不要你的功名了吗？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将军之位，这样便可轻易放弃？你不是不知道，若和我成亲，你会有什么下场。”

    听着瑾安这般恶狠狠的口吻，沈怀铮自负道：“下场？殿下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我知道，延瑞长公主的驸马，如今在前朝是何处境，我略有耳闻。可我心悦你，与这件事相比，其他都无关紧要了。我若因为功名利禄而放弃你，又怎会在大殿之上，向皇爷求一道旨意呢。”

    他又带着些许笑意：“不过，殿下，你是在替我担心？”

    沈怀铮半蹲下身子，去看瑾安的双眼，“你从心底厌恶我吗？”

    瑾安抿着唇，撇开眼去看别处。扪心自问，她并不厌恶沈怀铮。甚至在之前，她还……

    “瑾安你并不是厌恶我，对不对？”沈怀铮抓住一线生机，“所以为什么……”

    “瑾安，你看着我，请你好好看看我，可以吗？”

    瑾安抬眼便撞进沈怀铮的眸子。那里是深沉的，没有半点小狗的影子了。

    她瑟缩了一下，这自然逃不过沈怀铮的眼睛。

    沈怀铮想起好久之前，他们没在羏国相遇的时候。

    瑾安初到京城，几乎是二人一见面，她就要给自己好些东西，后来又要自己教她骑马，后来想想，长公主的骑射哪里轮得到他来教。他们在宫内宫外见过数次，他看着小太阳一样走过来的瑾安，总是要克制自己，不向她迈近一步。

    他从不解的抗拒，到懵懂之后的抗拒，然后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不再伪装自己，半推半就，一点点地向瑾安展露自己的心意。

    他以为他们两情相悦。

    现如今，他们二人的处境，完全反过来了。

    “瑾安，你在怕我？”

    尽管难以置信，但沈怀铮还是起身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弯下腰，伸手擦去瑾安脸颊上挂着的泪水，把声音放轻：“还是因为那个梦吗？”

    他很诚恳地问瑾安，希望她能给他一个解决的办法。只要瑾安开口，他就能做到：“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才能忘记那个梦？那只是个梦，不用当真。”

    “那不是梦！”瑾安的眼泪像串珠一样往下掉，她又把沈怀铮推开一些，“那是真的，是真的发生过的。”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的，可那些都是真的。”

    之前几世都死在面前这个人的手上，难道这一世他就不会那么做了吗？凡事都有因果，若沈怀铮杀了自己是潜藏的，就像碰到机关后会射出的箭，只要自己不碰，不去做那个“诱因”，这果便结不下来吧。

    可自己之前种了好多因，已经错了，如今想要悬崖勒马，沈怀铮却又……

    瑾安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沈怀铮，我不敢信你。你会杀了我，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的。”

    沈怀铮却如遭棒喝，立刻想起消失已久的武神系统？难道是祂和瑾安说的？

    祂没有说任务，反而和瑾安说自己会杀了她？祂存的什么心，祂让瑾安看见了什么？

    “可以和我再仔细说说你的梦吗？”沈怀铮本想这样说，但如果真是武神系统所为，那便需要以同样的一种方式去解开瑾安的心结。

    他觉得相信“鬼神之说”的瑾安莫名有些可爱。

    她的眼睛红红的，脸颊因为着急、委屈，或是其他的情绪染上了粉色。像只小兔子，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到她，可她明明又是那样坚韧的一个姑娘。

    现在的瑾安，一副很好骗，很好欺负的样子。

    “我知道了。”沈怀铮努力地压着嘴角，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殿下可否给我个机会，我会向殿下证明，你的梦，永远也不会发生的。”

    “我们去找天底下最有智慧的人，向他求教。这样的话，殿下也不必如此惊慌了。”

    瑾安拧着眉，把沈怀铮的话听进去了。

    她经历了许多离奇的事情之后，自然而然便信了亲眼所见的东西。即便看到的有多不可思议，即便起初是不相信的，但正因为经历非凡，怀疑过后便是笃信。

    她真的没想过去向谁求证。毕竟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问谁能得到答案呢？

    “最有智慧的人？恐怕他也未必能解答吧……”瑾安有些怀疑。要有何种智慧才能解答她的疑惑呢。

    沈怀铮肯定道：“他一定能给你答案。”

    “殿下，闲暇之日能否和臣一同去京郊的寺庙？那里有座法华寺，我们之前在那儿见过。那时……你和韩王一起去请香。”

    听到韩王这两个字的时候，瑾安已经有些不自在了。

    她想，如果不嫁给沈怀铮，也许就要嫁给祝沅晞了。毕竟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可以压制过祝沅晞。而靠她自己，显然拖延不了太久，至于祝沅晞，似乎又是很随便的样子，并没有很看重他们的婚事……

    所以是太后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没人会在意她的意愿，重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她有了“长公主”这个身份开始，她的婚事便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没去和亲已经要谢天谢地了。那么，如果真的和祝沅晞成婚了，也许自己可以和他约好，谁也别管谁？

    见瑾安有些走神，似是在思考，沈怀铮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填了一把柴：“瑾安，答应我好吗？给我们彼此一个答案。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会请旨去驻守边关，我们此生不再相见。”

    此生不再相见？

    瑾安的身体比脑子还快，她走向了沈怀铮，哪怕只有一步。

    “我……”

    太奇怪了。

    她的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大喊着“不想、不愿意”。

    瑾安有些怔愣。为什么会不愿？为什么不想听见沈怀铮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吗？为什么听到沈怀铮亲口说出之后，自己的心就好像被谁攥在手里一样疼？

    是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毁了另一个人的前程，所以她感到难受？

    不，不是这样的。

    瑾安没办法像之前一样自欺欺人了，她说服不了自己。

    她好像真的喜欢沈怀铮了。瑾安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情愫。

    也许比之前还要喜欢。

    所以，为什么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呢？

    瑾安想来想去，接受了这种感觉之后便如醍醐灌顶一般——

    如果沈怀铮之前杀死的只是“长公主”这个身份，如果自己不再是长公主。

    那么一切的问题就都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