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马桂咬着牙,抬头瞪着祝沅晞:“等回到大启,臣自会去向皇爷请罪。臣的罪责也自然由皇爷去定。”

    “韩王若是同意殿下去吊唁,那便一起吧。”

    说得好像去给沈怀铮哭丧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祝沅晞唰地收回佩剑,见马桂的脖子立刻出现了一条血痕,又拿过棉布擦了擦自己的剑。等上面没了脏污的痕迹,他才满意地把剑收入鞘中。

    他坐到瑾安身边,语气漫不经心里又透着几分郑重:“沈小将军为国效忠,如今遭逢敌人暗算,大启失一良将,本王也甚感可惜。明日本王自会和长公主一起去送沈小将军最后一程,你回去吧。”

    马桂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瑾安一眼,祝沅晞解下佩剑置于腿上,马桂收回视线,极为敷衍地对着祝沅晞抱了抱拳,便离开了。

    祝沅晞揉了揉瑾安的头:“被他吓到了吧?我叫人去给你煮些安神茶来。”

    “不用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不要麻烦他们了。”

    不过区区一个奴婢,能够侍候长公主是她的福气,又怎么能担得起这“麻烦”二字呢。但这话祝沅晞也只是在自己的心里过了一遍,因为他知道瑾安从不会这么想。这话若是说出来,难免又要惹瑾安不快,与自己再生嫌隙。

    瑾安从不觉得奴婢就合该是奴婢,甚至把她们放到了一个较为平等的位置。她不喜欢地位低于她的人动不动就下跪,不喜欢因为地位的不对等,旁人便对她言听计从。

    这也许和她从小就没有养在宫里有关吧。

    既然如此,祝沅晞断然不会自讨没趣。

    于是他说:“也好。那你便乖乖地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你睡不上几个时辰了。”

    祝沅晞给瑾安掖好被角:“若实在睡不着,随时叫我,我不会觉得是被你麻烦。”

    他走时,目光在瑾安手里捏着的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马桂深夜偷偷摸摸地过来,那自然不会是要瑾安去吊唁这么简单。这纸从何而来又和瑾安有什么渊源,自然一目了然。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瑾安自然也察觉到了祝沅晞的目光,她悄悄地把纸往手心里藏,紧接着把头蒙了起来。等到彻底没了声音,她才把被子抬起来一点,看祝沅晞是不是真的走了。

    确定没人之后,瑾安掀开被子透气。

    看样子马桂是在怪自己,那沈良将军会怎么想呢?

    怎么想都没关系啦。瑾安宽慰自己。她枕着手臂忍不住想,这一切很快就会回到正轨的。

    在知道自己重活一次之后,她这一世的初衷是什么?是要沈怀铮像上一世一样做大将军,并且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被自己牵连。

    尽管之前的很多世,自己都是因沈怀铮而si。尽管这一世沈怀铮后来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任务”,而非真心喜欢自己,但瑾安对他竟然没有多少恨意。

    ——方才瑾安还是被这轻飘飘的纸片扰乱了心绪,她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这纸被沈怀铮贴身放着,保不齐便是那个假的“沈怀铮”指派给他的任务。他写信,飞鸽传书给自己,十有八-九也是被安排的。

    但不管怎么说,沈怀铮毕竟救过自己。一命还一命,倒也说得过去。

    瑾安心里很是轻松,也异常平静,颇有种看破红尘的意思。

    至于瑾安接下来要做的事成与不成,又是否会按照瑾安猜想、希望的那样进行下去,她也不甚在意。

    因缘了结,不再生灭,这对她二人来说,也许是更好的结局。

    对其他人也是。

    若有一个人因为她的重生而有了前世的记忆,不知道会不会很痛苦。

    这一夜,瑾安睡得很香,什么都没梦到。

    次日清早,祝沅晞来叫瑾安起床。该去和沈怀铮道别了。

    女医被叫来为瑾安梳洗穿衣,她打着哈欠,不敢问她们这是要去哪,安安静静地把瑾安和祝沅晞送出院子,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又回屋继续睡了。

    瑾安终于走出了宅院。不是因为沈怀铮得胜归来,带她一同回大启,而是她去看已经停止了呼吸的沈怀铮。‘

    街上行人寥寥,几个在洒水扫街的人。天色灰蒙蒙的,没有鸟雀的声音,一切事物都显得格外沉寂。

    马车早已侯在外面,二人坐进车里,不多时便到了灵堂。

    羏国国君要傍晚才来,院子里安静极了,没有哭声。她们走进去,也没人通传。

    大堂正中停了一口棺材,瑾安一时腿软,被祝沅晞搀扶着,才走到近前。

    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了,但看见之后心里还是抽痛起来。瑾安咳嗽了两下,缓解胸中的不适,和祝沅晞并肩站在灵前。

    她看见牌位上写着:忠烈将军宁远伯沈怀铮之位。

    朝廷封谥号的速度也是快,还追封了一个“宁远侯”给沈怀铮。

    她深呼吸了一下,想不到自己竟是以这种方式见到沈怀铮做上将军之位。

    瑾安和祝沅晞接过燃好的香,拜了一拜,又递给一旁的士兵,由他代二人把香插入香炉中。

    马桂陪在沈良身边。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头发全白了。瑾安心里难过,刚要说些什么劝慰老人一番,沈良便先开口了。

    “韩王和长公主来为小儿送行,老臣感激涕零。”

    话音微颤,沈良看着瑾安,叹了口气。他有些话想要和瑾安说,又顾忌着祝沅晞。

    祝沅晞自然看出了沈良的意思,若放在平时,他定不会理会。但现在见沈良将军一下子苍老了这么多,祝沅晞也有些感慨。

    他说了些“节哀顺变,大启还需要你这样的老将军为国效力,保重身体”之类的场面话,然后看了马桂一眼,转过身,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旁边,让沈良和瑾安方便说话。

    看他们离得远了,沈良才道:“若非马桂相告,老臣竟不知殿下和犬子心意相通。老夫糊涂啊。”若是沈怀铮活着,沈良定不会要他再接近长公主,但沈怀铮已经不在了……

    看着瑾安,沈良又叹了一口气。

    他们一个痛失至亲,一个痛失所爱。

    沈良反倒安慰起瑾安来:“铮儿已经去了,殿下别为此事伤了自己的身子。他能有这样的结局,死在沙场,而不是死于朝廷的派系之争,老臣……”

    “老臣……”

    沈良说不下去了,他转过身擦了擦眼角,回头问瑾安:“若是我儿,做了什么对不住殿下的事,还望殿下……”

    瑾安扶起沈良:“老将军这是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来这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和他无关。事已至此,皇兄更不会说什么。”

    “事已至此……”沈良摇了摇头,“殿下,若怀铮做了什么,老臣,沈家愿意负责。”

    瑾安还在纳闷儿沈良怎么重提旧事,要再一次求得“见谅”“赦免”

    ——直到听见“负责”二字。

    她坦坦荡荡地看向沈良:“沈老将军难道还不清楚自己儿子的为人吗?”

    “我和忠烈将军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请老将军放心。”

    沈良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位民间寻回的长公主。看着瑾安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感到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压制。但为了沈家的香火,他还把话是问了出来。

    正是因为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解沈怀铮压在心底的任性、跋扈、不服管教甚至离经叛道,他才有此一问。听到瑾安这么说,沈良的心才算是真正放回了肚子里。

    沈良深知沈怀铮若是认准了一件事一个人,便会不管不顾,这点劣根性在他儿时便初见端倪。沈怀铮觉得自己能处理好,承担起一切,是以做起事来容易不计后果。

    长公主目光清澈,言语间也没有一丝扭捏,沈良自信为将多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长公主的话不会是假的。如此看来,沈怀铮对长公主倒是并无情意……

    沈良竟然有些遗憾。

    但转瞬间他又起了一个念头——沈怀铮对长公主无意,那长公主呢?

    沈良还想向瑾安要个保证。

    瑾安身子还没恢复好,此时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她见沈良半晌不说话,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顾虑。

    “老将军无需挂怀,此事并不像马桂所言,我们二人没有谈不上什么‘心意相通’。”瑾安咳嗽了几声,“若非要给我们安上个什么关系,沈怀铮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若无其他事……”

    沈良叫住瑾安:“沈家上下谢过长公主!”

    听了这话,瑾安好像在数九寒冬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沈良谢自己是什么意思?听到自己不属意于沈家儿子,便像逃过一劫一样,难道自己的喜欢,竟然叫他们避若蛇蝎吗?

    “贵为天家子女,你的情意,他们承受不起。”祝沅晞揽住瑾安,“见也见了,送也送了,我们该回去了。”

    瑾安见马桂也跟着回来了,不知他俩听到了多少。但瑾安还是感激祝沅晞过来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至于马桂的“告密”,瑾安没什么感觉,他倒是有些闪躲,避开了瑾安的目光。

    没想到沈良又叫住了瑾安,顺带着也叫住了祝沅晞。

    “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祝沅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温香软玉就在怀里,他不好发作。且看在老将军为国征战一生,又刚没了独子,他还是忍住了。

    “讲。”

    这爵位越过了沈良,是皇爷赐给沈怀铮的,但……沈良心一横:“老臣膝下有一幼子,不知能否承袭怀铮的爵位……”

    料是祝沅晞,也没想过沈良会问出来这个。

    他先是诧异,沈良还有一子?他的目光移向马桂,后者也颇为震惊。

    原来瞒得这样好啊。

    虽是家事,但牵扯到朝廷,家里的情况竟不如实上报给户部,他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这老匹夫该不会被儿子的死刺激的昏了头吧?若一直瞒着便也罢了,偏此时说出来,还要为幼子讨要用长子的si换来的爵位。

    饶是他不喜沈怀铮,也对沈良的所作所为有些不齿。

    祝沅晞正要打发沈良,就感觉到怀中的人突然变得僵硬。他低下头,还没等问出怎么了,就听瑾安道——

    “沈怀铮,知晓此事吗?”

    从未听说沈怀铮有弟弟,大家都以为沈怀铮是沈家独子……

    沈良摇头:“他不知道。”

    瑾安不解,为什么这事要瞒着所有人,甚至是沈怀铮。

    他好像又苍老了许多,连腰都没那么直了。

    “幼子乃是外室所出。”沈良似有千斤重担和万般无奈,“沈家不能后继无人。铮儿在战场出生入死,万一有什么不测,沈家便绝后了。沈家不能断在我手里啊!”

    瑾安读出了沈良的弦外之音。

    可如此一来,他把沈怀铮当成什么了?又把幼子当成什么了?他还是个父亲吗?

    瑾安不自觉地靠向身后的热源,这里好冷,冷的她想哭。

    沈良是大启的股肱之臣,是沈家基业的开创之人,是沈家香火是延续之人,是礼教礼法的践行之人……

    他可能有很多身份,但瑾安觉得他唯独缺了为人父的那一份。沈怀铮还在这里躺着呢,尸骨未寒。

    瑾安看着沈良:“老将军是觉得沈怀铮死了吗?”

    “殿下说什么?”

    瑾安有些悲戚:“沈怀铮死了,便可以把他的一切都抢夺过去,送给从未见过的弟弟吗?”

    “若你让他知晓此事,他又何尝不会爱护幼弟?”

    祝沅晞感觉到瑾安的不对劲,他想抱住她,但被瑾安用力挣脱开了。

    “沈怀铮不会死的。”

    瑾安小声嘀咕:“我不会让他死的。”

    谁也没反应过来,长公主就这么一头撞向了停放着沈怀铮尸身的棺材。

    “嘭”的一声。

    棺木的一角染了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躺着,像是谁流的泪。

    瑾安承认自己冲动了,她原本没想si在这么多人面前的。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瑾安想——

    大启没了沈怀铮会怎么样呢。她没了沈怀铮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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