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安眨巴着眼睛看向沈怀铮，舌头都打结了：“要去见沈、沈良，老将军？”
“正是。”沈怀铮瞧她一副受惊的小兔子样儿，安抚道，“毕竟这段日子你们都住在这里，难免有碰见的时候，总不好一直躲来躲去的。我陪你去，不用怕他。”
既然沈怀铮都这么说了，瑾安也不好再拒绝，彼此总躲着确实不是一个好办法。
不过这一见，竟然真的是把一切都放在明面上谈了。
沈良将军先是支开瑾安，他们父子俩在账外谈了好一会儿。
再进来时，沈良身上的铠甲因走动而互相撞击着，他就踏着这充满寒光的声音，迈着大步走到了瑾安的面前。
瑾安看向跟在后面的沈怀铮，想通过他的神情来……可惜沈怀铮一直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实在无法用来判断当下的情况。
自生自灭吧。
就在瑾安收回目光的时候，面前的沈良将军直接就是一个大拜：“老臣拜见长公主！”
“将军这是作甚，快起来吧。”瑾安立刻想通了。
怪不得把自己留在里面，他们倒去营帐外受冻，说不定上次躲着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份了。
看样子沈怀铮也被沈良蒙在了鼓里，姜还是老的辣呀。
来不及惊讶，瑾安就听沈良洪钟一般的声音继续道——
“臣惶恐！皆因小儿任性胡闹，使得殿下在军中受苦数日，时时做这种打扮，和士兵一样穿‘红胖袄’，还要负责这孽障的饮食……真真是大大的不敬。还请殿下宽恕他吧。”
“是我非要跟来的，至于其他的，那也是小沈将军为了掩人耳目才做的，说到底都是保护我呢，我又怎么会怪罪于他。将军还是快快请起吧。”
沈良得了这话后才坐到一旁。余光瞥见沈怀铮也要坐，而且被他瞪了一眼还毫无反应，真就在对面稳稳当当地坐下了。
——唉，还是疏于管教了。儿子大了，也不听爹的了。
沈良在心里止不住地摇头感慨，转而又去问瑾安：“敢问殿下，皇爷可知晓此事？”
瑾安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皇兄有旨，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这不就是没告诉皇爷了？
皇家养出来的竟然也如此任性，不管不顾的，难不成现在的少年人都是这般？啊……不对，不对，严格来说这位殿下虽然贵为长公主，但她并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果然还是疏于管教啊。从小不教，大了根本管不了。
沈良感叹归感叹，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出来的，不然父子二人岂不是白白在账外吹冷风了？
他便继续道：“本想送殿下回宫的，但这孽畜考虑到回大启的路途实在艰险，即便派兵护送，也恐生变数。且大战在即，若被敌军发现此时我们有所异动，殿下的安危更是……”
“是以还请殿下在城中安心待着，只待大军凯旋时同我们一道回去。”
沈良看了一眼沈怀铮，心里再次叹道，果然儿子的屁股要老子来擦，他又再度看向瑾安：“届时，老臣会向皇上请罪。”
不愧是老将军啊，沈良老将军的话听着就句句在理，比那个什么马桂可强太多了。毕竟派多少士兵护送自己回大启才算恰当呢？少了不安全，多了又舍不得。要派精锐部队还是亲信？
大战在即，一队人马都丢不得。况且这山高水长的，一来一回，实在容易贻误战机。
可最后怎么又落到了请罪上。
瑾安的脑袋转得飞快：“沈将军何罪之有呢？本宫来这一遭，也是亲眼见到了将士们的忠心。如此苦寒之地，其间各种艰辛，竟然无一人逃跑，可见将军治军有方，袍泽们报国之心拳拳。本宫回去定会向皇兄一一说明的。”
袍泽么……
这父子二人皆是眼睛一亮。
沈怀铮语气放缓：“与殿下称袍泽，臣下们……自是不敢当的。”
沈良斜了他一眼，继而更是大笑道：“哈哈，这次有幸得皇爷赏识，由老臣来统帅三军，自是不能有负皇恩。”
“殿下是第一次随军，没经历过，此次战争不能说苦，只是时间略长。真要说苦的时候，那是连战马都舍得吃啊。只因这次咱们是援助羏国，他们的粮饷军饷甚至还要咱们贴补，是以……”
沈良捋着胡子哈哈一笑：“再者，我们沈家是绝对不会出逃兵的！”
他越说越来劲：“想当年，有个外姓家奴意图勾结我驻地士兵，还不是……”
“爹，你不是还打算和其他将军商讨出兵的事吗，时辰不早了，快些派人去传吧。”沈怀铮起身打断他，欲带瑾安离开。
沈良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便顺着他的话：“嗯……确有此事。哈哈，听着老臣说了这么多，还望殿下不要嫌烦呐。就不留殿下了，殿下大病初愈，也要好生歇息才是，若有什么缺的，要告诉铮儿才是。”
说完还在心里感慨，这小子好久没叫自己“爹”了，如今这一句，倒是真让自己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了。
瑾安本就是个性情中人，此时正听得津津有味，方才灵光的脑子又变成一条粗糙的麻绳了。她道：“怎么会烦呢，我倒听得很有趣。日后若是有机会，还想听将军再讲些行军打仗之事呢。”
听了这话，沈良缺失多年的作为父亲的存在感在瑾安这里又找回来了，因为沈怀铮大一些的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听他讲这些了。
如今来了个小辈，竟让他模糊了彼此的身份，沈良抚掌笑道：“没想到殿下竟对此有兴趣！好说！好说！”
二人一前一后离了沈良处。
此时以至旁晚，日头西斜，给这座院落添了暖色。
“没想到沈良将军原来是这样有趣的人，上次见他那么严肃，我还真的有些……”
瑾安轻快的语气硬生生止住，又说错话了，怎么能在人家儿子面前去评论他老子。
她微微侧过头，抬起眼睛去看沈怀铮。
沈怀铮的确不太想和瑾安谈他爹的事，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
他看瑾安的眼睛亮闪闪的，仿佛乘着湖光山色。虽然她的双眼一直这么漂亮，但他就是能感觉到里面细微的不同。
“你……好像心情很好。”
沈怀铮想，之前在营中的生活对于瑾安来说还是太辛苦了，她更适合在宅子里，不要经受风霜，就这么被保护起来，。
“嗯？”自己表现的如此明显吗？瑾安有些莫名的心虚，“没有呀，我只是又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对这里感到新鲜罢了。”
“之前在营中，也是很舒服的。”
她用行动表示了她的好奇，没有目的地顺着抄手游廊转来转去。
瑾安不想回去太早，前阵子不是躺在床上就是闷在屋里。她想要在院子里看夕阳，等月亮。沈怀铮今日无事，自然是陪着她。
二人找了处稍微能避风的亭子，沈怀铮先回房间拿披风，再度回到瑾安身边时又变戏法似的拿了一包糕点出来。
“差人去街上买的，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沈怀铮解开绳子，把外层的油纸打开。
里面的酥饼有些碎了。一些饼皮在边缘挂着，看起来有点可怜。
沈怀铮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他看起来也有点可怜。像是怕被嫌弃的小狗。
瑾安用指尖粘起酥饼皮，放到唇边——“甜的！”
“甜”这一味道好像被埋在记忆深处，很久没出现了。
她拿起酥饼咬了一口，清甜的馅被饼皮层层叠叠的包裹着，要是此时有热茶佐之那就更美啦。
瑾安吃到一半，见沈怀铮还没伸手去拿，便往他那边推了推。
“这些都是买给你的。我不吃。”沈怀铮说完便转过头去，和她一起看天边渐渐隐没的那抹红。
二人并排静静坐着，一时间又没了声音。瑾安吃完这块便不好意思再吃了，她正要去舔舔手指，沈怀铮从右边递过来一方干净的帕子。
手指不可避免的碰到了。
瑾安的指尖冰凉，沈怀铮道：“外面太凉了，你身子刚好，还是回屋去吧。”
见瑾安不动，沈怀铮直接把酥饼包好，站起来面向瑾安。
他又伸出手。
瑾安抬头看他。
她没有搭上沈怀铮的手。
沈怀铮的眼里闪过一瞬的失落：“不喜欢吗？”
“什么？”
“不喜欢吗？我买给殿下的。”他提着那麻绳，装着酥饼的油纸包转啊转，好像他悬着的一颗心。
至于那绳子，自然是牵在瑾安那头。
瑾安抬手去拿，沈怀铮突然后退半步，高高的提着那酥饼。她看着沈怀铮，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喜欢吗？”他仍是问着方才的问题。
瑾安抿着唇点头，沈怀铮还是不依。直到她说了“喜欢”，沈怀铮这才把酥饼放到她手中。
瑾安走在前面，觉得这场景真真是莫名其妙。这人最近真的有些奇怪，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她回头瞧了跟在后面的沈怀铮一眼，带着探究的意味——说起来，沈怀铮的确是有癔症的。
看来是还没好呢，又犯病了。
她又走了几步，站定不动了。
“你来走前面。”她这样说。
引来沈怀铮的浅笑：“殿下是认不得回去的路了吗？”
瑾安倒是很直接：“是的。”
于是两人又一前一后地走下去了。
瑾安看着沈怀铮高大的背影，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太快了。像街头艺人口中喷出的火，她只是被惊到了，但完全抓不住那些片段。
不知为何，她有些酸涩，胸口涨涨的，也说不清是何种情绪。
有风吹过，瑾安摸了下自己的脸，指尖上沾了水。
迎风流泪吗？
什么时候添了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