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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听秋声

    【60.讽时事进士闲题打油诗】

    他下意识地就要质问姚岑,好在脑中尚留有一线理智,还晓得自己此时身在姚府。再转头去看姚家二老,虽然面露难色,却并未出言制止姚岑,大有不管不顾的纵容之意。

    薛敢登时怒从心起:姚疏看着是清高持重,教出的女儿却如此离经叛道,仗着是在娘家,竟然都敢公然顶撞丈夫了!

    但眼下多说无益,姚疏打定了主意要护短,自己做女婿的又怎好当面指责岳父。

    他勉强笑道:“阿岑既然还未消气,那我过几日再来相迎便是。”说着复行一礼,命仆妇接过孩子,再故意去瞧姚岑的脸色,哪还有半分的留恋不舍。薛敢方觉自己今日才算真正认清了她,恨恨地领着家仆们头也不回地出了姚府。

    平郡王妃由宝瑚陪着,一面闲话一面等,好容易把这嫡孙盼回了府,却未见到姚岑一起归来,当下纳罕道:“阿岑人呢?”

    待听过来龙去脉,郡王妃亦是火冒三丈,“岂有此理!上有公公病重,下有幼子待哺,竟能心安理得躲在娘家享乐,亏她还是学士府出来的姑娘,《女诫》、《女则》都读到哪里去了?姚家把她娇纵得无法无天,这回说什么也要进宫禀明皇上。姚疏教女无方,就算他是皇上的老师,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偏袒!”

    若想姚岑就范,还是得通过皇上来给姚疏施压。

    薛敢这回再面圣陈情就比上回从容得多。既已占足了这个理字,也无需再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他深知皇上定然不耐烦管这起子事,张口便是不敢叫圣上忧心,再将自己赔礼时姚家的高傲态度娓娓道来。

    皇上敬重姚疏,但不等于他能容忍姚疏在皇亲面前盛气凌人。果然皇上眉头皱起来,“老师对这个小女儿实在是太过娇宠了。”

    他呢,正好做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态,大度道:“臣的夫人向来任性惯了,平日里如何迁就她都不为过,只这次委实叫臣一家下不来台。眼瞧着该预备孩子的百日宴了,届时阖府庆贺,独独世子妃不在场,这才是真正扫脸之事呐。”

    见皇上锁眉沉思,薛敢把握住机会添油加醋,“臣自个儿的面子不打紧,一头是文官,一头是宗亲,臣宁可吃点小亏,也绝不叫您为难。但这婚是先帝御赐,她如此独断专行,岂非是连先帝的脸面都不顾了?”

    这话说到了皇上的心坎上——姚栩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但如今一拖再拖,姚家得理不饶人,哪还有半点想要重修旧好的诚意在?

    姚栩好一手缓兵之计,哄得自己答应不勉强姚岑,实则阳奉阴违,根本就没打算去劝姚岑吧!

    皇上越想越气,也顾不上天色将晚,当即就命人去传姚栩来兴师问罪。月仙在甬路上遇见了正要出宫的薛敢,世子一脸志在必得,她一看就知事态有变,淡淡地向他见礼问安,却听对方意味深长道:“姚侍讲,你何必跟先帝过不去呢?”

    月仙保持着拱手的姿势没有动,只抬起眼迟疑地望过去。她尚不知,薛敢早在先前就暗中扫听出,姚家被皇上召来对答的人不是姚疏,而是姚栩,世子爷是存心在这里等着要敲打她的。

    薛敢循循善诱,“今上和先帝都待姚家不薄,但也断没有容许臣下一再放肆的。小姚大人才升了正六品的衔,这胸前的鹭鸶补子还没捂热乎呢,可别因言触怒了皇上,反将这白鸟惊飞了。”

    她装得很受教,“谢过世子提点。”

    两人错身而过,背向而行。月仙走在深秋的冷风里,夹道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愈发幽深,黑洞洞的,像蛰伏的巨兽张开了口在等。

    月仙抚了抚官袍上的鹭鸶,竟然奇异般地镇静下来:自做官以来,跟皇上吵架也不是一两次了,她也许一会就会被皇上的震怒吓得跪地求饶,但在那之前,现在,她不打算退缩。

    暖阁里掌了灯,她提袍迈进去,皇上大约是等她等得不耐烦了,从案前挪到了炕床上,此刻正对着烛光端详手中的一纸贡笺。

    “姚卿来得正好,”他玩味地将视线移向姚栩,轻轻一扬下巴,“你也瞧瞧这个。”

    月仙趋前几步,接过贡笺才发觉上面抄了一首打油诗。

    “济时报国难酬志,庶常吉士忙题诗,若问朝中观政事,翰林高才全不知。”

    她强装镇定,“这诗……不知皇上是从何处得来?”

    皇上不爱兜圈子,撑身坐起来跳下了炕床,正落在月仙面前,惊得她立刻就要往后退去,可惜还未退出半步,就被拽住了手腕。

    他不松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姚栩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只许你们翰林院内传遍,却不许朕着人抄来一阅?”

    尚有心情同她玩笑,那便是还不算太生气?

    月仙试探着打圆场,“不过是庶吉士们信口胡诌的打油诗,倘若仅以此诗问罪,只怕是有碍言路广开。”

    “照这么说,”皇上撒开她,转身拂袖将手背于腰后,“朕就只能由着他们作诗编排?”

    月仙说当然不能,“可是这也并非编排,有人写出这样的诗来,足以证明馆课现存弊病,亟需革除。臣受命任庶吉士教习官,原本早该为此事进言,只是……”

    只是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闵派和董派相争,借馆课来拉拢人脉罢了。她不过区区六品侍讲,纵有心趟这浑水,单凭她一个人的斤两却是完全不够。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皇上的曳撒就随身形旋起一阵风,他怒气冲冲地又转回身来,“你可知道这诗是谁写的?”

    看来皇上是还在记恨庶吉士们的嘲讽,压根没把自己后边说的话听进去。她摇头,“臣请皇上明示。”

    “朕倒是也想明示与你,”皇上冷笑道:“你身为教习官,未免也太过失察了。你的学生作了此等歪诗,竟还要朕帮你彻查么?”

    怎么就是她的学生了?且不说殿试过后所有人都是天子门生,单说庶吉士教习官就有三人,为什么问责的时候偏偏只抓着她姚栩不放啊!

    她简直想翻白眼,赌气般地把头垂得更低,“是臣的疏忽,请皇上宽宥几日,容臣去查始作俑者。”

    皇上哼了一声,“索性给你指条明路。据朕所知,这作诗之人,要么是乔怀澈,要么是黄若璞。二位恰好都与咱们小姚大人有些交情,你说,这不是赶巧了么?”

    他的锦衣卫难道从会试就开始监视她了吗?

    耳朵里嗡鸣作响,她几乎快要站不住了,“皇上明鉴,此事当真只是个巧合。但臣无论如何都要说,不管这首打油诗是谁写的,臣都恳请皇上不要降罪于他。”

    “臣身为教习,馆课所授内容自是再清楚不过。日课专讲《唐诗正声》及《文章正宗》,众庶吉士只知研学诗文、书画,却不问国计民生。其中不乏攀附权贵之流,忙于奔走结交,而真正有志报国者,不愿因雕章绘句虚掷光阴,甚至称病辞课而去。时人早有讥诮,称馆学华而不实,庶吉士‘不读书,管闲事’。不祓除馆课弊病,却要彻查打油诗,岂非避重就轻?”

    强撑着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月仙一口气说了个畅快淋漓,话至最后连拱着的双手都在不知不觉间垂了下去,整个人也于未曾察觉之时挺胸抬头站得笔直。她讲得太尽兴,以至于在圣上面前都能忘乎所以。

    对面还站着哑口无言的皇上,像不认识姚栩了似的,蹙起眉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喃喃地问:“姚卿,今日如果不是被朕逼问至此,你可还会将这些话禀告于朕?”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朕要惩处那个作诗的庶吉士,你可还会进言?

    月仙的犹豫出卖了她。

    皇上黯然调开视线,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他到底在对姚栩期待些什么?

    姚栩一直就是这样隔岸袖手的性子,他满腹经纶,他通透明彻,因为他从来都巧妙地把自己的位置定格在局外。多悠闲的一个人啊,仰承姚家一贯的做派,就那么冷眼看着自己和外戚僵持、同内阁周旋。

    他从来都知道啊。

    月仙何尝看不出皇上的失落,她为难地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朝他走近一步,“臣无意隐瞒,只是兹事体大,若要根治,须得从长计议。”

    皇上终于侧目睨了他一眼,但仍是没什么好气,“小姚大人何等聪慧,想来已有成算。”

    有是有,可今日皇上召见,难道不是为了姚岑不肯回平郡王府而责备她吗?

    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她若在此详论馆课改制,大概今夜都休想睡觉了。拉着天子彻夜对谈,只怕不出两三日就会被科道官们具本参奏吧。

    “臣会将对策再做斟酌,尽快上疏呈皇上阅览。您看这样可好?”她迟疑地顿了顿,又不知死活地接上一句,“不然今日就来不及议平郡王世子夫妇的事情了……”

    她不提这一茬还好,话音刚落就见皇上眉头骤然下压,随即眼风凌厉地扫过来,“用不着你上赶着提醒,朕还没忘!”

    “既然小姚大人如此迫不及待,”他施施然又坐回到炕床上,“那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然而下一瞬,姚栩双膝一折,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这人看着是一副畏惧恭谨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令他匪夷所思。姚栩开门见山道:“臣想求皇上先答应一件事。”

    薛放险些要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月仙正把题着打油诗的贡笺收进袖袋里,她有点紧张地起头来,“臣虽驽钝,却尚有自知。若论此事,必定会与圣上争执,您或许会因此厌恶于臣,甚至降罪于臣。”

    “但是臣方才也说过,不日便会就馆课改制一事上疏进言。”她语气放缓,声音也不再颤抖,“臣要您答应我,就算一会吵起来了,您也得就事论事,不能迁怒到之后馆课改制的事情上去。”

    太会讨巧了,姚栩这番话,分明是在暗暗点他:平郡王世子和姚岑之间,是薛姚两姓家事,为馆课上疏献策,乃是政事。俩人今晚就算斗成了乌眼鸡,但只要论起朝政,他就得和和气气地,不能因为家事给姚栩摆脸色。

    换了旁人,大概已经心悦诚服地答应姚栩的请求了,没准还会顺带着警醒自心避免和姚栩争吵。

    但他是皇上。他可以算计臣下,却容不得别人提前一步走好了棋,给他留下一个别无选择的境地。

    薛放半是不服气半是恶趣味,他撑着小炕几缓缓俯身,居高临下地冷笑着问:“姚卿究竟把朕看做什么人?家事国事不分?”

    也不等姚栩答话,他又牵出一抹更大的笑意来,“好,朕答应你,小姚大人若是够胆,就来同朕吵上一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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