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幕降临,沿着江边的路灯井然有序地亮了起来,江水在夜色中波光粼粼,微风吹来,带着些许湿润的气息。

    很快魏轶云和叶青萱也信步至江边,和大家会合。

    “我就说吧,人家今天也是一家人散步。”游英得意地朝丈夫仰头,语气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欣羡。

    秦中刚:“行行行,你厉害,行了吧。”

    两人刚才打赌今天他们是不是一家人出来散步。一旁的秦淮习以为常,老两口没事就闹一闹,挺好玩的,医生说这样不容易得老年痴呆。秦淮望向江面不知在想什么,却若有所感的回了头,恰巧这时魏轶云跟他打了招呼,他点了点头回应。

    夜色摇晃,人流如织。

    秦淮眼睛微敛,双手抱胸观察着前面的一家人。

    云悠然父母、魏轶云和叶青萱、云悠然和一对双胞胎都手牵手,身边跟着两条乖巧的狗和一只有些笨重的猫,画面温馨,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好,让人静下心来。

    两个家庭,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忽然,有一只白皙微胖的手插入他的手臂环绕了一圈,秦淮愣住一瞬,旋即听到身旁的人说:“你爸太老了,还是我儿子帅,倍有脸!”

    游英挽上秦淮的手臂,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得意。

    秦淮轻笑。

    他们家也不错。

    .

    回去的路上路灯依旧闪亮,树叶沙沙作响,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但由于周围人烟稀少,显得有些清冷。

    叶青萱忽然开口问道:“然然,我看你和那个秦淮好像聊的还不错?”

    “还行吧,他人不错。”云悠然淡淡地说。

    魏振华浑厚而温润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不禁让人肃然起敬:“多出门走走,交一下朋友,别老缩在家里画画,待久了脑子都成榆木脑袋了。”

    除了工作以外云悠然是不可能出门的,能宅在家都宅在家了,不出门这件事一度令他们头疼不已,云悠然心知肚明,但她暗自在一旁沉默不作声,也懒得出声。

    魏轶云和他们意见相左,从来不强迫云悠然,认为她不愿出门那就不出门,并不是什么事,只凭着喜好做事挺好的,为什么非逼着她作出改变?

    魏轶云紧皱眉头,不难看出两父子一脉相承的严肃气派,他替云悠然说话:“爸,然然已经二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该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她有分寸,不用像小孩子管着,再说了…..她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魏振华睨了儿子一眼,有些不满儿子的不给面子:“她要是好好的,我就不管了……唉,都已经这么大了,总觉得还是小孩子。”

    云悠然安静着不说话。魏振华的话无异于一盆冷水,当头砸下来,让人觉得拔凉拔凉。

    只要不按照他的想法做事,就是她的错。

    云悠然已经麻木了,并不想开口反驳,任由他说,反正无论说什么也是白费,他只觉得自己对,她做任何决定都是错。

    一个人出门旅行,她是错。

    回来当老师,她是错。

    宅在家,她是错。

    不愿出门交朋友,她是错。

    不仅是错,还是不正常。

    云悠然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她只按照自己的心愿行事,随心随喜。如果说她错,那也与她无关。

    云悠然沉默着低头不语,暗自叹了一口气,随他们怎么说吧。

    她已经有改变了。

    有个人说,那些事情的发生与她无关,更不是她的错,让她别惩罚自己,放过自己。

    原本云悠然以为不出门、不跟人社交是她骨子里的不喜欢,但偶尔夜深人静时想起儿时黏着爸爸妈妈出去玩的画面,想起三年前研究生毕业旅行的自己。

    其实都不是。

    只是讨厌一切带有目的接近她,且没有边界感的人。这张脸注定出场就是主角,云悠然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有人上来就加微信,就问她一些令她反感的话,还有的甚至妄想用嘴巴插手她的生活。

    这些人,她懒得交流的人,只想远离。

    至于有没有因此有逃避的心理,云悠然不知。

    或许有,或许没有。

    那人无意说的一番话引起让云悠然的深思——其实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试试。

    于是她兴冲冲的约了所谓的优质男啪啪给他打了脸,接着应下师姐的ktv邀约,主动加了秦淮的微信。

    她有在努力,有在改变,只是细微到他们忽略不计,以为她还只宁愿待在自己的小世界。

    她也想试着重新拥抱这个世界。

    这是继那件事发生后第一次进入KTV。

    走出那步好像也没那么难,轻而易举地和人交流,正常地和异性沟通,一切跟一个正常女性一样。

    但她没办法接受今晚父母的言而无信。

    尽管是不是出于好意,他们都不该将她、小修和两条狗狗一只猫放在一个黑暗且人流量高的地方。

    他们自以为是地为她好,不一定真的好。

    回到家,云悠然揉着太阳穴直奔二楼,然而云秀芝在身后喋喋不休:“小宝,从外面回来要先洗澡才能上床哈,外面细菌多……”

    云悠然迈着台阶往上走没当回事,她想赶紧回房间眯一会儿。

    回到房间,靠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云秀芝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进入云悠然卧房。云悠然揉了揉太阳穴。

    “小宝,妈妈洗了车厘子,切了苹果,你吃一点,”云秀芝将水果摆在书桌上,站在一旁跟她说话:“小宝,你看啊,你不也能好好和人交流吗?秦叔叔家的儿子,你别看他穿几个破大洞的裤子四六不着的样子,但性格还挺好,陪秦叔叔和游英阿姨出门散步……听你游英阿姨说他很孝顺,经常带他们出去旅游呢,要什么都给买呢……”

    “小宝……”云秀芝捂着嘴巴上前想要抱住云悠然,却被云悠然抬手挡住了,“别碰我!”

    云秀芝心脏一滞,记忆仿佛被拉到八年前。

    偌大的病房,云悠然眼神空洞地缩在角落里发抖,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或许一个轻微的举动、或许一句悄悄话、或许一个眼神都会激发她的异动,没人知道激发她暴动的缘故,又或许是共同存在一个空间就会激发她的病情,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然而只有许文佩的声音能让她放下戒备,也只有许文佩能靠近她。

    作为母亲,十月怀胎的女儿并不允许她的靠近,甚至在听到她的话同时云悠然便缩躲成一团,云秀芝心脏早已破烂不堪,倒在丈夫怀里哭泣。

    可是没办法,没有人知道云悠然犯病时会不会伤害自己,没有人知道云悠然的病什么时候会好,他们只得听从汤教授的医嘱,远离她。

    只能隔着那一层玻璃看看她。

    整整半年时间,只有许文佩能够靠近她,能够跟她说说话,作为母亲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呆在病房外看着她接受治疗。

    云秀芝捂着嘴巴哭泣,眼泪像打开的水龙头汪汪下流。

    她想摸一摸云悠然的脑袋,想抱一抱她,想告诉她妈妈在。

    可她不敢,八年前的记忆太深刻,深刻到她每每回想起来心脏便抑制不住的抽痛。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哭泣的两母女身上,云悠然抹了抹脸颊,吸了一下鼻子:“对不起,妈妈,您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儿时为讨欢心,芭蕾舞、钢琴、小提琴、油画都听从安排而学的。又因云秀芝曾说做人不能太贪心,从而克制自己,喜欢的娃娃从来不敢多要,喜欢吃的东西也不敢多吃。

    可是长大了的云悠然累了,她连自己都没法取悦,怎么还可能像儿时那样听从安排,取悦他们开心?

    “我累了,妈妈。您先回去休息吧。”云悠然瞳孔散大,眼睛空洞无神地喃喃自语。

    .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魏振华看着妻子眼睛红肿,抹着泪水进入卧房,不禁挺直腰杆慌张问道。

    “都怪你,”云秀芝瞪着红肿的眼睛:“都是你的馊主意,说什么骗小宝一个人出去散步,她现在跟我们生气了,你说你整那么多做什么?!”云秀芝将一肚子委屈撒在丈夫身上。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怎么又怪我了?”魏振华拿着纸巾给妻子抹眼泪哄道。

    “我心脏疼,”云秀芝忽然捂着心脏的位置说道:“老公,就这样吧?好不好……她如今心智正常,生活能够自理,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就够了吗?至于出不出门,交不交朋友,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呢?……”

    一想到云悠然八年前失了心智,生活无法自理,云秀芝心脏便不可抑制地抽搐,觉得如今小宝只是不愿意出门,害怕和人交流而已,并影响生活。

    何况小宝有他们。

    魏振华安抚般拍着妻子的后背,叹了口气:“秀芝,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做了就不能回头了?慈母多败儿啊……”

    云秀芝一把推开丈夫的手,怒视道:“你什么意思?你说我败儿?之前就试过了,她回来就不高兴了,你还不知道她吗?她是发脾气的性子吗?刚才……就在刚才,她吼我,让我别碰她!……老魏,你知道的,小宝哪里哪里是发脾气的性格啊,她这是在怪我们啊……”

    云秀芝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门外:“她她……在怪我们……怪我们啊……”云秀芝奔溃大哭。

    “怪我们嫌弃她……怪我们逼她啊,老魏,”云秀芝痛苦的直摇头:“你要做什么我是管不了了,……总之以后,我不会再逼她……她要是被你们逼得犯病了,我跟你们没完!……我们小宝现在能吃能喝还每天打扮的美美的就够了……”

    “你怎么就不懂呢?”魏振华挑明了讲。

    既然经过治疗云悠然能好,那么她必定也能克服恐惧,面对黑暗和人流,假以时日她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我都知道,你的想法很好,那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参与,行吧?”云秀芝破罐子破摔,捶胸哀戚道:“小宝这些年都造了什么孽啊,过得这么不如意……老天爷,我们魏家和云家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让我承受好不好,别再让我的女儿承受了,求求你……”

    云秀芝跌落在地,跪着求苍天。

    魏振华不忍直视,也动手摸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

    这时候,欧蕾猫着步子一步一步摇晃挨近云悠然,在她的脚边蹭了蹭。

    浅黄的灯光此时此刻黯淡得让人心绪不宁,头痛欲裂,平时淡淡的黄色暖和而温馨的灯光这时候却让人心烦意乱。

    随着一声开关,淡黄的灯光霎时变成了一片炽白,耀眼的灯光刺痛云悠然的眼睛,顿时眯起眼睛。云悠然皱着眉毛又换了彩色灯光,却发觉多变的灯光更加让人心里烦躁,于是最后都关了,只留了一盏床头的小台灯。

    她默默地背靠床沿屈膝坐在地上,蜷缩在台灯附近,双手抱膝,额头抵在膝盖上。

    窗边的风吹起窗帘,帘子拍打着墙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嗒嗒响起,恍惚间云悠然有点想念春天窗外小鸟叽叽喳喳、夏天的蝉鸣,和凌晨时由远及近传来的蛙叫声。

    那些是可以驱除云悠然内心烦躁的存在,是治愈心灵的声音,光是安然呆在一边静听就是一件无比沉心静气的事情,浮躁的心绪能立马被安抚的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早春的深夜依然还有凉意,没有鸟儿清脆的叽喳声,更没有快意的蝉鸣和有节律的蛙叫声。

    只有无尽的烦躁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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