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灯光，屋内漆黑一片。
越靠近里屋，越能闻到一股腐朽发霉的气味。
姬芮妍下意识捂住了鼻子，往前走几步，却意外地发觉自己看得清了。
那是一种不太真实的光亮，区别于月光的飘渺温柔，灯光的明亮，有着浓烈的虚幻感。
整个人仿若身处梦魇，需要小心辨别，才能确认存在。
“刺啦—”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引得姬芮妍心头一紧，连呼吸都不自觉变慢。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次拧动音乐盒的力度对比下午，大了很多。
而且速度也在变快。
——生锈发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咯咯咯。”当音乐响起时，不知道从哪传来小孩的笑声。清脆而稚嫩，飘荡着融入寂静无边的黑夜。
气氛于是更添几分诡异。
沈月蘼……她想喊，却发现喉咙发紧，怎么也出不了声。
只能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不算新鲜的空气。
“姐姐。”小女孩的声音是从她身后飘来的。姬芮妍听了不由呼吸一滞，心跳声也更加剧烈。
她机械一般地将头转过去，对上的是一张惨白的小脸。
那是一个看上去最多六七岁的女孩。
眼眶凹陷，形如枯木，因为极致的瘦削而失去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朝气。她简直像是一具被皮包起来的骨头架子！
姬芮妍知道自己理因同情，却还是被小女孩的模样所吓到。
“小妹妹，你的家人呢？”她尝试着开口，居然可以发出声音。
小女孩语调孱弱，每说几个字都要喘一口气，而每喘一口气，脸上皮肉都会随之浮动，看上去很是怪异。
“妈妈爸爸，带着弟弟妹妹出去了。我在家等他们。”
说着，她居然迈着缓慢的步伐朝姬芮妍走去。
边走边说：“你能帮我找到爸爸妈妈吗？”
姬芮妍条件反射地后退，也顾不得回答小女孩的问题。
见得不到回应，原本平静的小女孩好似突然震怒，提高了声音音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你能帮我找到爸爸妈妈吗？”
姬芮妍更加不敢轻易回答，只能继续往后退。
“咯咯咯”
她的声音越来越诡异，脖子也不住地伸长。
很快，以一种几近扭曲的姿态呈现在面前。
小女孩将嘴咧开到无法想象的弧度，笑着用空洞洞的眼睛盯着姬芮妍。
“姐姐，怎么不说话？”
姬芮妍被恐惧笼罩，感受着两人越发逼仄的间距，浑身在止不住地发抖。
终于——退无可退，她被逼到了墙角。
而小女孩，还在步步贴近，似乎下一秒便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咬紧下唇的瞬间，血腥气在口腔漫延。姬芮妍将自己环抱住，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意识逐渐涣散，想象般的痛觉却并没有袭来。
有的只是沈月蘼清冽的声音。
“姬芮妍，你在干什么？”
听到沈月蘼喊自己的名字，她终于将眼睛睁开。
看着面前的男人委屈感油然而生：“呜呜呜，你刚刚去哪了？”
明明说好的保护，她刚刚险些死掉，都没见着他人。
沈月蘼觉得奇怪，语调却依然平静：“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淡淡的目光扫视着眼前人，下敛，停在了姬芮妍的手上。
“你刚刚突然拿起桌上的音乐盒就开始上发条，我拦不住。”
其实，想拦是可以拦住的。
“我？拿音乐盒？”姬芮妍觉得这句话简直不可理喻。
刚想反驳，却发觉自己手上好像真的抓着什么东西。
她猛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低头望去。
正如沈月蘼所说，那音乐盒果真在她手上。
……
“啊”姬芮妍大喊着松手。音乐盒便随着她释放动作垂直下落。
沈月蘼眼疾手快地接住，才避免了其粉身碎骨的命运。
他将音乐盒重新放回桌上，漫不经心道：“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一…一个小女孩。”
“嗯。”
“她问我能不能帮她找爸爸妈妈。”
姬芮妍平生第一次恨自己词穷。明明经历了这么恐怖的一件事，说出来却像闹着玩一样。
“她果然是想找你帮忙。”
沈月蘼用食指轻擦唇间，似乎在思索，动作却在不经意间带上狐狸特有的魅惑。
姬芮妍不解：“为什么只有我看到了？”
“因为你有旁人所没有的同理心，能感应到她的魂识。”
“走吧。”温柔话语从他唇齿间低低溢出，沁了几分安抚味道。“回家。”
姬芮妍不再多问，用余光瞥了一眼音乐盒，看到它安安静静地待在桌子上，并无异样，才放心地离开。
刚刚出了屋子，那房门便自动合上，伴随“砰”的声响，好不诡异。
就像是……一场不愉快的送客。
楼道里感应灯再次亮起，是比屋内耀眼的黄光。
姬芮妍忍不住回头看去，门上的符纸已然消失不见，房屋重新闭锁，和他们刚来时没有分别。
而沈月蘼，就像感知力缺失一般，自顾自地往前走，并不理会身后动静。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走得很慢，好像在等着某人跟上。
姬芮妍步子迈得大，三两步就走到他旁边。
正要下楼梯，沈月蘼顿感袖子被扯住，有些诧异地低头。
“嗯？”尾调微微扬起，目光留在袖口处。
“我不敢一个人睡。”姬芮妍垂下眼帘，却遮不住眸中情绪。她的语气里带着巴巴的乞求，很让人心软。
沈月蘼听到这话，停住了脚步，看向小姑娘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那你想怎么样？”
他明白小姑娘第一次见到亡魂的害怕，若是她开口请他陪一晚也未尝不可。
反正狐狸晚上并不需要睡觉。
沈月蘼很高，笔直地站在跟前，姬芮妍要仰起头才能勉强与他平视。
她盯着沈月蘼那双好看的眼睛，大胆地提议：“我们都别睡了，通宵吧。”
沈月蘼：？
灯光忽然消失，在近乎黑暗的楼梯口，他的脸半隐在阴影里。
只留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得格外清楚，里面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想的？姬芮妍？突然很想问问她。
沈月蘼当然是很不客气地拒绝：“不可能。”
谁说狐狸晚上不需要睡觉？
他有些不悦，但还是耐心地解释：“放心睡吧，她的灵魂被封在了那个房间里，不会来找你的。”
姬芮妍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谢谢。”
“那怎么联系？”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般询问。
“我会来找你的。”沈月蘼凭空消失在了楼道，只留下这句话。
“哥，你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少年随着面前动静转移了视线。
他的外貌和沈月蘼十分相似，一样的好看，却多了几分稚气、平易，看上去与人类十八九岁的少年无异。
右耳旁，碎发下，银色单边耳钉若隐若现，则显得很是张扬，妥妥的青春期叛逆少年模样！
应该没有人能猜到他已经八百岁了。
“嗯。”沈月蘼淡淡应着，本想回房，走了两步路却又折返回来。
沈星也觉得很奇怪，抬眼间满是疑惑：“有事吗？”
“教我用微信。”
也不知为什么，他对兄长的敬畏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沈月蘼一走，姬芮妍便下了楼梯回了家。
那晚，鲜少做梦的她意外得做了个长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那个小女孩，被关在房间里。
说来奇怪，明明是梦，姬芮妍却似可以感同身受一般，领略着那具小小躯体里的微弱气息。
饥饿与无力感遍布全身，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随着迷茫的意识牵动，吃力地拖着发软的身体缓慢向门口爬去。
手肘与地面触碰，发出不小声响。她顾不上拖拽在地板上留下的动静，满脑子都是“活下去。”
直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个距离她本就不远的门。
饥饿、疲惫，此刻，在求生的本能面前不值一提。她将头枕在手臂上，靠着推力才勉强仰起头。
看向的是门把手的方向。
此刻却觉得眼皮越发沉重，明明睁着眼也难以聚焦。
自己就像是一个没有骨头支撑的空空皮囊，匍匐在地上，无处可依。
她艰难地伸出了手，发现压根够不到门把手。
站起来。姬芮妍告诉自己。站起来就能开门了。
这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让一个不知道饿了多少天的虚弱小女孩做到又谈何容易呢。
几经尝试，眼皮终于难以支撑，在一次次挣扎中合上。姬芮妍感受着绝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她只能躺在冰冷的地面，等待死亡。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入耳帘，与她微弱的心跳一齐填满安静空荡的房间。
难道是有人来救她了吗？
她禁闭双眼无法动弹，却依然期待着下文。不成想，这声音竟成了梦的结局。
当音乐响起时，小女孩的故事戛然而止。
姬芮妍身心俱疲，随手关掉将她拉出噩梦的铃声，在浑身酸痛发软中迷迷糊糊起了床。
第一次做这种醒来后不会忘记的梦，可不是个好兆头。
姬芮妍闭着眼睛，一边凭着肌肉记忆穿衣，一边回忆。那段记忆清晰得简直像是本就属于她！
她塞了一片面包在嘴里，来不及多咀嚼两口就匆匆忙忙地出门。
今天算是在上班时间内跨进公司了。
坐在工位上的苏简和，随着公司感应门的开合抬头。
她看着姬芮妍眼底两片乌青，轻“啧”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午餐时间，特意端着餐盘走到姬芮妍身旁坐下。
苏简和开门见山地猜测：“昨晚又听到那个声音了？所以没睡好？”
姬芮妍否认：“没有。昨晚没有声音。”
似乎是早上的梦给她留下不小的影响，她吃东西吃得很急。
苏简和平时不太会关注别人的吃相，所以也没觉得哪里奇怪。
不过，姬芮妍那句话倒是很大程度上勾起了她的好奇，只见她手上动作一滞，目光落在了面无表情，专注吃饭的姬芮妍脸上。
“怎么说？”
姬芮妍答：“没什么。”
并没有想详谈的欲望。
私闯民宅并不合法，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且，一个梦也说明不了什么。
尽快找到那家住户的信息才是她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