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朱水莲帮许大山清洗完伤口后又端了饭菜给他吃,自己却顾不上吃饭便出了门,直往邻近的王家村走去,她要去王家村里找郎中拿些治疗蜇伤的药给许大山,要不然她实在不放心。

    王家村离硖石村不过二里地,因全村的人都姓王,所以叫王家村。

    当地有同姓不通婚的说法,所以王家村的人都是与就近的邻村人通婚,硖石村就有不少人与王家村的人结亲的,两个村子离得也不远,种的田地很多都挨在一起,因此虽是两个村的人,但也时常往来,彼此熟悉。

    王家村里有一个土郎中,名唤王水生,祖上世代行医,专门为周围村寨的人看一些小伤小病。之前许大娘生病,朱水莲请不起镇上的大夫,便没少请王水生来为许大娘诊病,后来她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钱来为许大娘付医药费时,王水生还好心地赊了她不少药材,后面才一点一点把赊的钱还上的。

    王水生今年二十有七,于十年前接过他父亲的衣钵,在自己的家门口设了一个简单的小医馆,医馆里摆了两张桌子和几把凳子,还有一个他自己用来写药方和把脉听诊的松木案台,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这会儿王水生刚送走了一个看病的乡亲,他看了看正坐在桌子上提着笔认真写字的女儿,不由走到她身边查看她写得如何。

    女儿囡囡今年七岁,在他的悉心教导下,已经能背熟《论语》,还写得一手好字。

    他指导完囡囡写完一帖字后,便吩咐女儿去放牛,刚准备让囡囡出门,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叫唤:

    “王大夫在吗?”

    女子清脆的声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一个熟悉又似不熟悉的身影。

    王水生看着来人,怔愣了好一会儿后方敢认人,“你是……水莲?”

    朱水莲随大方地笑笑,“王大夫,是我。”

    王水生禁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很是惊讶地道:

    “半年未见,你竟是大变样了。”

    一旁的囡囡见到朱水莲后却是十分熟络地喊了一声“朱娘子”,从她爹身边走到朱水莲跟前,仰着小脑袋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她瞧。

    朱水莲摸了摸她头上两个可爱的羊角辫,又忍不住宠溺地捏了一下她肉嘟嘟的小脸,“囡囡还记得我呀?”

    囡囡乖巧地点点头,稚声稚气地道:

    “记得呀。”

    朱水莲望着她笑眯眯地道:

    “刚刚出门时走得急,忘记给囡囡带些好吃的来。下次来时我给你带你喜欢的柿饼好不好?”

    囡囡开心地应了声“好”,然后被王水生打发出去放牛了。

    囡囡的娘亲在生她时难产大出血不幸去逝,孩子一直由她爹和年老的祖母抚养长大。以前朱水莲三天两头跑王水生的医馆,一来二去便和囡囡熟了,朱水莲又是个极有爱心的,手头有点什么好吃的小零嘴都会拿来给孩子,因此囡囡特别喜欢她。

    王水生有些拘谨地请朱水莲坐,朱水莲在他的桌案前坐下来,还未等她说话,王水生便关问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朱水莲说出了要买些被野蜂蜇了的伤药,王水生看她全身上下都好好的,不由纳闷,“谁被野蜂蜇了?”

    他记得她以前照顾的许大娘已经去逝了,现在她应该已是孤身一人。难不成这未见的半年里,她已嫁了人了?

    王水生是知道朱水莲的事情的。她第一次来找他时,听着她操一口蹩脚的当地话,便知道她并非硖石村的人。后来接触得多了,又听来这里看病的硖石村的其他乡亲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便对她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许大娘生病时,她没钱付医药费,他看她一个外来的年轻小娘子有这份善心和孝心,便产生了一些怜悯,愿意先把药赊给她。

    说是赊,其实他并没有想着让她还那些赊药的钱,首先她能不能还得上是一回事;另她一个外来的女子,许大娘若不在了,她还会不会在硖石村待下去更是个未知数。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许大娘去逝后的半年内,她竟信守承诺把那些赊下的账全都一点点地还完了。

    她还完账后,他便再没见过她了。以为她是离开硖石村了,今日才知道她还一直在,并且……她变漂亮了好多。

    朱水莲面对王水生的疑惑,只得将许大山从战场归来的事情跟他说了。

    王水生也知道许大山。许大山在没去参军前,也时不时会到他这里来,有时是带他生病的娘过来,有时因他上山打猎受了伤过来找他治伤。

    王水生听说许大山回来了,自然也为他高兴,以前听硖石村的乡亲说过大家都以为他已死在了战场上,所以他才对许大娘和朱水莲生了同情,愿意赊药给她们。

    他听朱水莲说了许大山蜇伤的具体情况后,便拿了一些内服加外涂的药给她,朱水莲提了药付了钱便离去,王水生瞧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久久未能收回。

    朱水莲带着药一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先将外涂的药给许大山抹上了,然后又拿了内服的药包用小炉子煎上。

    涂了那些药膏后,许大山确实好受许多,那些药膏涂上去清清凉凉的,有镇痛作用,之前那种火烧火燎的疼感得到了很大缓解。

    他养伤的这几天,朱水莲不让他做任何事情,强行要求他每天待在家里好好休养。

    许大山虽然闲得发慌,但面对她关切又坚定的态度,只好依了她。

    朱水莲为了给他在养伤期间补身体,在赶集时买了些鸡蛋和新鲜的肉回来。

    许大山在吃上面从不亏嘴,朱水莲买这些东西他并没有意见,想的是她也可以一起吃。

    这期间钱玉禾每天都会来看望许大山,也时常会带些鸡蛋和肉过来,许大山不愿意收,钱玉禾放下就走,他又不好去拉扯她,最后便自己拎着那些肉和蛋还回了村长家。

    钱玉禾并没有气馁,之后她又带了一瓶专门治疗外伤的特效药膏过来,说是她嫁往县城的姑妈之前给她们家的,治这样的外伤最是有效。

    许大山依然坚决拒绝,钱玉禾便一下红了眼眶,眼泪珠子说掉就掉。

    许大山是头一回碰见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哭得这么伤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钱玉禾抽抽嗒嗒地道:

    “大山哥,我就这么招你讨厌吗?”

    许大山连忙解释:

    “没有没有,我不是讨厌你。”

    钱玉禾一下停止了哭泣,抬起泪汪汪的脸看向他,“那你为何如此不待见我?把我当洪水猛兽一般。”说着并朝他走了一步,许大山忙往后退开,钱玉禾又向前一步,许大山见她步步逼近,跟老鼠见了猫似地直往一边躲闪,并制止她道:

    “玉禾你不要这样。你可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这让人瞧见成何体统?”

    钱玉禾终于停下了靠近他的脚步,并将手中的药瓶递到他面前,“不想我这样,你就收下这药。”

    许大山见她豁出去般要把女儿家的清誉弃之不顾,不敢再跟她拗下去,以免真要闹出点什么事来,他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便只好妥协道:

    “好好好,我收下。但仅此一次,下次再不能往我这送东西了。哦不,你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我这只是小伤,不碍事,休养几天就好了。”

    钱玉禾却不答他,见他收了药便破涕为笑,然后说道:

    “那我走了。大山哥你好好休息。”

    许大山很是无奈地轻点了点头。

    他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文静秀丽的钱玉禾,在这种事上却这般执拗疯狂。

    他有些烦躁地想着水莲怎么还不回来?若有她在,钱玉禾也不至于这么放肆。都怪她非要让他在家休息,让钱玉禾找着机会天天往他跟前凑。

    从明天开始他是再也不敢一个人闲在家里了。

    这会儿朱水莲牵着牛正往家里走,一眼看见从自家门口走出来的钱玉禾眉眼间含羞带笑,可细看之下又见她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般,显得很是楚楚动人。

    “玉禾。”

    朱水莲喊她一声。

    钱玉禾因一心还在想着许大山,根本没注意到已经走至她面前来的朱水莲,被她这一喊,不由受了一惊。

    “水莲姐。”她收回心神亦唤她一声,然后便微笑着跟水莲说道:

    “我跟大山哥送了一瓶药过去,是我姑妈从县城里带来的,治大山哥的伤十分有效。我刚才已经跟他涂过一次了,水莲姐记得提醒他每日都要涂一到两次,这样才能好的快。”

    她说这话时一直注意观察着朱水莲的神情变化,在听她说到帮许大山涂药时,果然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虽然很快被掩饰了去,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她敢肯定朱水莲一定喜欢许大山。

    钱玉禾内心沉了沉,跟朱水莲告别离去。

    朱水莲深吸了一口气,想把堵在胸口的什么东西呼出来,可胸口就像被堵了一块巨石一般,丝毫撼动不了,让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把牛关进了牛棚,进了家门后见到坐在堂屋里的许大山,装作若无其事地喊他一声,“大山哥。”

    然后一眼瞧见桌子上有一个漂亮的蓝色小瓷瓶,那应该就是钱玉禾送的药膏。

    她没多问,只当作没看见,正准备去灶房做饭,许大山却拦住她道:

    “水莲你别忙活了,歇一会儿,我来。”说着就准备往灶房。

    可朱水莲见他手上还肿着,不肯让他去,何况刚才听钱玉禾说她才给他涂了药膏,他去做饭的话那些药膏就要被洗掉了,于是坚持自己去了灶房。

    她心不在蔫地洗菜切菜,脑子里全是许大山和钱玉禾在一起的情景。

    玉禾真有福气啊!不仅人生得美,日后还会有大山哥这样细心温柔的男人做丈夫。

    她此刻的内心似乎已经笃定了日后许大山会和钱玉禾共结连理。

    她头一次有些羡慕起钱玉禾的美貌,羡慕她是冰清玉洁的青春少女,更羡慕她有村长和邹翠花这样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爹娘,只有这般样样出众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许大山。

    “哎哟。”

    灶房里忽然传来一声痛呼。

    正拿着鸡食准备去院子里喂鸡的许大山把竹箕往桌子上一扔快步进了灶房,一眼瞧见朱水莲一手紧抓着一根受伤的手指,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血水顺着指缝不断流下来。

    许大山下意识地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堂屋,然后迅速找来了干净的纱布缠在了她的伤指上。

    待血流止住后,将原来被血水浸污的纱布解开,倒来温水正要拉她的手帮她清洗手上的血水,朱水莲却将手一缩,低着头说道:

    “我自己来就好。”

    她不能再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温柔照顾了,免得日后他属于别人后,自己难以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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