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比起多雨的汀南,玉溪气候温和许多。

    风调雨顺,晴朗的好天气里,风里藏着软绵绵的云朵,似晚风,似彩虹般隔空轻抚你。

    “今晚一起吃吗?”

    山里靠近溪流边的温度凉爽,一个梳着脏辫的男生忽然扭头询问,温嫦正低头给仲辉发着消息,被他突然靠近的外来气息吓得一愣。

    这是住在她对门的同学,很酷潮的打扮,从昨天初见时就很照顾她,看起来特别殷勤。

    温嫦揉了揉头发,明媚地笑起来:“不了。”

    “怎么?”

    “我男朋友过来玉溪陪我。”

    男生点头,识趣地耸耸肩,“那好吧,祝你晚餐愉快。”

    今天的心情是克莱因蓝。

    温嫦回了趟老家后突然想要开一家自己的纹身室。

    从决定好到现在不过半月,她摒弃掉部分社交,找了老师精进画工,将自己大部分时间都锁在画室里。

    出门写生的机会难得,可以缓解枯燥涩苦的烦闷。

    温嫦刚来到玉溪,她闭上眼睛领先一步感受玉溪的风与月,海阔与天晴这里的空气都好新鲜。

    松弛感一晃而过,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或是会失去的预兆。

    这段时间,她常有这种感觉。

    分别的苦比美式更甚,恐怕没有人愿意承受。

    仲辉的申请资料一步一步审批完成,他很快就要离开了,温嫦至少有两年会看不见他。

    学习忙碌的时候,温嫦当下时间很想和他在一块。

    她感受完云溪的风光后拉了友好的小群,呼朋唤友招呼大家一起过来玩。

    可人生有很多身不由己,十八岁后的生活很难,为了梦想和生存的拖鞋,拥有自由的人很少很少。

    5:00PM。

    夕阳从天空坠落,晚霞光彩铺在青黛瓦石上。日暮光线变得昏暗,温嫦收起画板和画具,背着这些东西第一个离开现场。

    民宿的位置距写生地方不远,大堂门口开着,昏黄色落日余晖压在建筑和地面,远远就能看见两道高峭挺拔的身影坐在堂前,克莱因蓝的坏心情在那瞬间被一扫而光。

    少年靠在等待区低着头,懒散地玩着手机,他们光是安静地在那儿坐着也是人群中的焦点。

    晚饭点的时间,他们看起来像在等人。

    灼热的视线让人有所感应,仲辉忽然抬头朝外看去,只一眼,他抬腿走过来自觉从温嫦那边接过她的画具。

    仲辉微弓着腰拎起重物,嗓音低沉,“今天怎么样?”

    温嫦手里变得轻松,她捏了两下酸软的肩,不高兴地哼了声:“那边好多蚊子,我人差点被啃没了。”

    “还有就是好饿,今天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个三明治!”

    小别后宛如热恋期,两人之间的接触就显得热闹很多,眼神里都在倾诉着少年时期最真挚的情感。

    温嫦一头长卷扎成了低低的马尾,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仲辉空出的手伸出替她整理了下。较比先前,他眼底多了些耐心和温柔,抓起温嫦的手同进同出地往民宿里走,“先把东西放回去,等下出去吃饭。”

    昏黄漫步遍野,宋驭驰拧上冒着冷气的瓶盖,仲辉女朋友和他打招呼时,他颔首点了点头。

    瓶身上的水珠无尽止的,争先恐后地往外出。对于温嫦说的晚饭吃什么问题,他兴致看起来不太高,耐心把话听完,他“嗯”了声,“都可以,看你们想。”

    “可以。”

    “那我在这等你们。”

    宋驭驰眼神微眯,眼尾藏着淡淡的倦意,冷冽的气息透露着生人勿近。

    他和仲辉有些像,却也只有那么一点。

    温嫦以前就听仲辉提过宋驭驰这个发小,他说他是很好的朋友,他性格开朗也很讲义气,可真见到面后却是和潜在印象里的人大相径庭。

    宋驭驰不会主动社交,他眼底是冷淡的,疏离的,深沉的,像一座化不开的冰山。

    就是这样冷漠的人,在遇见有人虐猫时又毅然决然地出手。

    救下小猫,又冷着脸将其赶走。

    温嫦想,他应该是孤独的。

    -

    眼皮很重,黎哩这一觉睡得很沉,挣扎着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她被野兽追赶,被混沌笼罩,只能感受到世界的黑与冷,惶恐和不安将她裹挟,她拼命逃离,却一头栽进遥望无际的大海里。

    黎哩以前学过游泳,熟悉水性,她扑腾在汪洋的海水里,却怎么也浮不起来。海底水草将她手腿缠住,像个牢笼和枷锁将她束缚,牢牢地将她拉在水底。

    蓝色的海水四面八方地压迫,她变成了不会呼吸的鱼,窒息的苦感随时要将她带走。

    胃里被灌入苦咸的海水,心却一下子静下来了。

    真的要死了吗。

    可是,好不甘心啊。

    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眼前游水的鱼儿排成一条线在上空游过,海的高处是亮眼的太阳,它们都在向那颗圆而亮的方向游去。

    只有她沉浸在海底,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悄悄等死。

    失落的情绪在死亡到达的前一刻达到顶峰。

    呼吸失颤,她本以为她会是死亡,可就在她对生存不抱有期望的时候,一双指节利落分明的手朝她伸出。

    黎哩想也没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交给他。

    仅有的下一个瞬间,黎哩的双脚落在柔软的云朵上。海底的畏惧在这一刻散去,海底缺氧的心悸在这一刻得到救赎。

    咳嗽和泪水抑制不住,黎哩失去支撑地跪在云层上。

    缓不过气的间隙里,背上好像有双带着压感的手在轻拍安抚她,黎哩忽然清晰意识到,她还握着那只拉过她的手未曾放开。

    那双手很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腕骨劲瘦有力。黎哩的视线顺延向上,很躁。迷雾缭过,黎哩又一次看见那双漆黑的眸。

    黑色眼底里熠熠生辉,像深海里的海底星星,醉得让人溺进去。

    宋驭驰狭长的眼睛定格在她犯愣的脸上,“傻了?”

    他们靠得很近,手心贴着手背,是可以触及到温度的近。

    黎哩摇摇头,嗓音很低也很哑:“没。”

    像是不满她的回答,宋驭驰轻啧了声,他兀的弓侧着腰靠近,那只松开的手又一次逼近,温热的指腹摩挲在脸颊上,有点儿痛。宋驭驰半眯起眼,拖着调懒散:“那又哭什么?”

    他靠得更近了,咫尺间的距离,呼吸交缠,形成酥酥麻麻的微电流,她甚至能听见他稳而有序的心跳声。

    那双漆黑的眸焦距拉近,黎哩还听见自己混乱节拍的心跳。

    “黎哩,没事了。”

    “你现在很安全。”

    骤雨惊醒一场夏梦。

    黎哩的呼吸好像窒住,身体突破沉重的禁制,她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

    没头没尾的一个梦,梦境与现实难分,身体好像与之经历过,溺水感的余韵仍旧跟随着她。

    黎哩拿起手机,时间6:18PM。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灰蒙蒙的天色笼罩着汀南,好像预示着等下随时都会再下。

    黎哩洗漱完下楼,偌大的别墅里很安静,静到只能听见黎哩的走路声,温馨指数为零。家里窗帘都被打开,落地窗前露出今日最新的外景。

    阴雨天,雾色蒙蒙等烟雨。

    昏睡一天,肚子里传来强烈的饥饿感。黎哩走进厨房收拾冰箱,给自己煮了碗番茄虾面。

    煮好的西兰花排排列好在煮熟的面里,鲜虾和煎蛋精美地摆放在餐盘里,她甚至还温了一杯牛奶。

    父母工作忙碌,黎哩以前经常被送到奶奶那边吃饭,后来大了点儿,温饱问题便是自己解决。或是出去吃,或是自己煮饭,总归都是一个人。

    热牛奶温养着胃,黎哩绑好头发,低头尝了口精致的面。

    好难吃。

    配菜难吃,面也难吃。

    一杯牛奶下肚,饱腹感从身体发出信号。

    黎哩洗刷好餐盘,将垃圾分类好丢出。

    外面是阴雨天的闷与燥,灌木丛里泥泞,绿植上水珠圆滚滚地躺在上面。青石板上被雨水长时间冲刷着,潮湿黏腻,盛夏日里低迷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手机上弹出银行卡的进账讯息,她忽然就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艳阳高照,晴朗天气的云溪。

    晴朗有风的好天气能否吹散阴霾密布的坏心情呢?

    不管了,去了才能知道。

    阴雨天,逃亡日。

    有出行的想法就在这一瞬,黎哩查收完合作方交付的尾款,当即看了从汀南到云溪的票和住宿。

    这个时间点,从汀南到云溪的班次所剩无几,最近一班次的时间在一个半小时后。黎哩脑子里没有游玩计划,她放空脑袋没多去考虑,遵从内心想法直接锁座付款。

    她回去简单收拾了下行李,趁着天色还亮着,提前在软件上叫好网约车。

    24寸的拉杆行李箱容纳很大,黎哩带了换洗衣物和电子设备,必备的医药用品放在边边角落,收纳箱很快就被填满。

    临走前,她写下便利贴粘在客厅茶褐色的矮茶几上。

    虽然,她也不知道黎骆言能不能看见。

    车轴轱辘碾轧着深灰色的大理石地板,空阔的别墅里窗帘和灯光被拉掉,房间陷入黑寂,温馨指数降至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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