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阴沉沉的天幕下,雨声很大。

    黎哩揉着眼睛缓和好一阵,视物能力堪堪恢复了些,她强忍着生理上各种的不适,什么都不愿去想,就这么默默地跟在那个高峭的身影后。

    宋驭驰手里提着购物袋,带着黎哩一路走进老旧的小区里,这小区是汀南从前有名的富庶区,很多有钱有名的人都住过这里。后来政府开发新区,这一地段渐渐没落。

    他住在这也不稀奇。

    他家还是十几年前红木的装修风格,屋里陈列简约,置物空阔,看起来不像是长期有人常住。

    房门就这么大咧咧开着,夹着冷雨的风从门口灌入,耳边是有序的雨滴声和渐渐变远的脚步声。

    先前的冷意缓和了些,黎哩拿下被雨水浇透了的黑色外套,穿过簌簌的风,她心里蓦地慌乱,于空旷的房间里喊着他名字。

    “宋驭驰!”

    莫名的,她好像很依赖他。

    她好怕找不到他。

    也许是听见呼唤,宋驭驰不知道从哪儿走出来,黑色的湿发坠水,他捱着唇线,眉眼间是浓浓的躁。女生顶着湿漉漉的发走近他,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潮湿的脚印。

    呼吸停滞,又不断涌入新鲜氧气。黎哩原本慌乱的心情见到他后平复,她刻意忽视掉身上的不适,指了指自己潮湿的头发。

    “宋驭驰,你家有吹风机吗?”

    黎哩脸上笑容明媚,不再有一点儿的狼狈,

    房间里被弥漫的水雾晕染,雨天的潮湿阴暗直袭。

    同爬山虎崎岖蜿蜒地生长,是十八岁的台风和暴雨。

    宋驭驰目光撇过去,他微眯眼,眼皮上的褶皱加深,弱化了平日里冷冽气息,“进陌生人家,一点儿不怕?”

    黎哩眨眨眼睛,无辜又认真,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怕就不跟着你回来了。”她脸上是纯粹干净表情,微涩的琥珀瞳孔里容纳不了一丁点儿的沙尘。

    她很信任他。

    虽然宋驭驰也不懂她这无端的信任到底从何而来。

    雨水仍旧汹涌,风声很大,凌弱的树叶被打在地面。

    “不是很讨厌赵雨蔓?”宋驭驰倚在墙边,他低下头,后颈突出一块嶙峋的骨,少年笑得松松垮垮:“你之前感觉没错。”

    “我是坏。”

    身后是墙,宋驭驰靠在那边倏地抬起头,眼底的情绪翻江倒海略过,他又说:“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他站在那里,黎哩却无端感觉到一阵落寞。

    比起之前在网吧初见时,他显然变得更颓了。雨打芭蕉惹骤雨,少年倏然间变了个样儿,暮色苍茫,他漆黑的眼底藏满了疲倦。

    黎哩听见了,没脾气地点点头。

    “哦。”

    “知道了。”

    完全敷衍的状态,她好像一点儿不信。

    又或者,她并不介意。

    空气里静默一会儿,黎哩好像真是鱼的记忆,她抬手揉了揉不适的眼睛,努力睁开。

    她浑身被雨浇个湿透,凡她途经之地,都被拉出一道长长的水痕。窗外下着大雨,宽阔的大理石走道里有两处也在淅淅沥沥地滴水。黎哩冷到打了个寒颤,仰头看向他:“宋驭驰,真的很冷。”

    仅几次见面,她对他浑然一丝防备心都没。

    “就失个恋。”宋驭驰嗤笑了声,伸手从浴室里捞出毛巾,下一瞬,毛巾披头盖脸地压在女孩儿的头上。少年视线凝在眼前,笑得意味难明:“黎哩,没有人是你的救世主。”

    黎哩:“?”

    宋驭驰又说:“不管什么原因,依靠别人的行为都显得很蠢。”

    白色毛巾猝不及防地扔来,原本亮晃晃的世界变得昏暗,看不见的时间里,呼吸都变得紧凑起来,黎哩扒下毛巾露出脸,抬眸对上宋驭驰漆黑深沉的眸。

    像被人踩到漂亮的尾巴,黎哩脸色煞白,毛巾小心擦拭头上的雨水,她不自在地侧过身,柔软干净,透着洗衣液香味的毛巾缓慢摩挲着潮湿的发,她哑然开口:“你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这句话好像用掉了她半身力气,颤动的睫毛平直垂落,宋驭驰随便开的一句玩笑话,她好想当真。

    是少女时期心底最深处的执拗。

    盛夏暴烈的雨承载着少女的裙摆,摇曳的澎湃的夜晚注定难以入眠。

    黎哩会一直记得,是宋驭驰在分别后施压让赵雨蔓过来当面和她道歉。

    玻璃和彩色的糖果纸搁浅,似梦似幻,如泡如影。

    她不懂好学生与坏学生之间的定义是什么,但此时此刻,宋驭驰眉骨轻佻,缄默中带着张扬,那双漆黑的,溢彩的眸里是黎哩的倒影。

    他唯一帮过她。

    “而且,”黎哩低着头,红木地板上把宋驭驰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沉。呼吸都在颤动,心跳得七上八下,她固执起来:“我好像把赵雨蔓彻底给得罪了,是你说的,有问题可以找你。”

    风把防盗门吹得拍打门框作响,发出巨大噪音声,宋驭驰懒散地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下颚的弧线凌厉,鼻骨峭拔鼻影开拓,光线在他脸上留下好看的剪影。宋驭驰微愣,漆黑的眸里像个无底洞般深沉,他低头倏地嘲弄出声,“怕我跑啊。”

    心脏处跳动的节奏慌乱急促,这个理由,黎哩不可否认。

    她确实这么想。

    不同先前,这次她可以明显感知到,若是他跑掉,她便真的抓不到他了。

    雨雾交错涌入潮湿过道,高峭宽大的身影悄然逼近。

    黎哩低下头,偌大的空间里,她显得变得更加局促。

    宋驭驰身上水珠下坠,劲瘦苍白的脸上冷感很重,察觉到她的僵硬,少年懒懒地笑起来,像在哄着小女孩,又或是缴械投降,彻彻底底败给她。

    雨滴声稳而有序地坠落,潮湿的额前碎发遮盖住眉眼,他给出承诺:“黎哩,说到做到。”

    “说好了,我会帮你。”

    都帮过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么点儿时间。

    反正,他停下来的时间不会长。

    黎哩霎时抬头,和他视线对上,大雨日,雾霾天的旖旎全部消散,他眼底那点儿玩笑和认真都清晰展露。

    空气里静默片刻,少年倏地侧过身,紧绷着下颚,又恢复成往日的冷:“浴室热水放好了。”

    “我出去一趟。”

    客厅外的门终于被关上,割裂了透风的方向,黎哩身上的冷不再那么明显。

    门被关上,偌大的房间里,静得更甚了。黎哩顺着他方才指着的方向走过去,浴室里是有序的水流声,室内弥漫着白色雾气,不是冷的气流。

    蒸腾的热气带来暖意,衣架上摆着深色的衣服和毛巾。

    他消失的时间里,竟是在准备这些。

    黎哩有些讶然。

    雨丝坠落在霓虹之上,天色暮霭沉沉,是流光溢彩的黑。

    房门关闭的那一刻,风声雨声环境音都关停的那一瞬间,黎哩窥探来的世界得知,他和赵雨蔓不是同一种人。

    驭有掌控的意思,驰代表希望。

    他给足了女孩儿该有的安全感,他不是坏人。

    黎哩没多磨蹭,热水冲刷掉身上的冷感和疲惫,温热的水流打在脸上,说不清洗掉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思绪和紧绷着的神经都妄想逃离。

    汀南总是下雨,汀南的空气潮湿闷热,汀南坏家伙好多,汀南……

    啊,光是想想就好崩溃。

    再给点希望给她吧,真的好想逃离这里。

    浴室雾气变得更加浓密,黎哩没再多待,速战速决地关掉花洒。

    换下来的衣物冰冷潮湿,像蔫了的芭蕉叶,污泥和雨水脏兮兮地混在一起,黎哩忽然很嫌弃。

    置衣架上显然摆着的是宋驭驰的衣服,空阔阔的裤腿肥大,黎哩把裤子拎到最上面,脚底还是踩着多出的长长一截。

    不多时,门口传来很响地敲门声。

    黎哩原以为是外卖,又或者是好心的邻居在雨日里热情打上招呼,她穿戴齐整走到门口,猫眼里看到的却是湿漉漉的熟人。

    黑发和衣服都被雨水黏湿在身上,他脸色白,白皙的肌肤上都贴着大颗坠落的水珠,看起来让人忍不住哆嗦。黎哩惊呼了声,赶紧给他开门,“你怎么出门不把钥匙带上啊?”

    宋驭驰身上的雨比先前更甚了,重金属的质感,凡他停留的地方自动积累成小水洼。

    他手上提着大包的购物袋,进门后抬手递给她。

    “忘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嗓音也有些哑。

    少年换上干爽的拖鞋,他屈着条腿,视线微抬看着她。比起先前,虽然衣服不合身,衣服却是干爽的,可头发仍旧是黏在一起的潮湿,宋驭驰蹙起眉,给她提:“吹风机在镜子后面。”

    彼时的黎哩视线正在窥探手中的便利袋,她想打开看看,视线探出一些又开始却步,她怕再一次冒犯到宋驭驰。

    思绪游离之际,她兀的察觉到宋驭驰好像在和她说话。愣了片刻,反应慢半拍还是没想起他说的话,她迟疑起来:“什么?”

    宋驭驰收回视线没再接了。

    他很白,浑身潮漉漉的。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似的抬腿,径直走向一楼的浴室,只片刻时间,从里面取出吹风机。又像是看出黎哩此刻的局促,他发出很轻一声笑:“袋子里东西,你的。”

    “我上去洗澡,你自便。”正经不过片刻,宋驭驰扯了扯唇角,漆黑的视线淡淡垂下,又露出那抹松垮的笑。

    等他离开,一楼好像又一次变成黎哩初到的秘密基地。

    虽是老房子,隔音效果却做得很好。到处都是静的,她站在楼下,听不着一丁点儿的,除她以外发出的声音。

    黎哩没多想,抱着少年给的购物袋绕进浴室。

    门锁咔嗒一声反锁,整颗心好像落定下来。

    购物袋外被雨水浸湿,密布着大小不一的雨珠,可里面的东西却被保护得很好。

    正如宋驭驰所说,这些全是为她准备的,里面有一次性用品,有她出门前身上穿着的同款白色短袖和灰色运动短裤。

    纸袋边缘,有一把眼熟的黑色折叠伞。

    越是看清楚实物,藏在最深处的那颗心就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指尖在颤抖,心尖在颤动,她没有地西冸,身体传来最真实的强烈反应抑制不了一点。

    衣物的最下方,甚至还静静躺着盒包装完整的眼药水。

    不像他平日表现得那样,他很细心,很有教养。

    绅士礼貌地为她铺垫回家的路,像在无声告别。

    直至后来,黎哩也永远记得那天。

    少年一身干净清爽,他高高地站在楼梯上,身后是白色大气的墙板,到处都透着香槟色质感的光,他就这样站在那里,漆黑的眼底干干净净,不沾风尘与雪月。

    他说:“黎哩,你该回家了。”

    他眉梢微动,语调虽然很轻,却让人不容置喙,“很晚了,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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