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小船的靠近，他的视线越来越清晰。那个厉害的人正放下短笛，修长的身影渐渐清晰，一张秀气而年轻的脸从朦胧里露出来，长发微扬。
萧子律疑惑间清醒，竟是上位面的人！
实在不怪他惊讶，以他半妖身份的处境，在这人界能安安稳稳过半辈子实属不易，像这样厉害的人，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哪里会细看接触？
那个姑娘并不惊艳，是一眼望去并不会记住的那种，可偏偏是这危险又刺激的场景下，这个姑娘的出现反倒令他难忘。
他头一次产生了想要接近厉害的人的想法，这样他就可以得她一招半式的指点，有足够的力量来藏起来，不受欺负！
那姑娘手中出现细细的红色丝线，灵活地挥动着。丝线一沾上从水里不断涌出的沉尸，就噗噗地冒着烟，尸体顷刻间粉碎。
结界只护住江上这几艘船，结界之外依旧是危险重重，紧张刺激，红色的丝线与那数不清的沉尸纠缠在一起，两处灵活地胶着，一躲一追，看得人眼乱。
小船另一头忽然落下一人，船却没有丝毫晃动。白源看着眼前异常认真且严肃击杀沉尸的女孩子，蹙眉忍不住问：“你这是做什么？”
得闲瞟过来看他的九歌理所当然道：“造福黎明苍生，以绝后患啊！”手里依旧不停。
白源挑眉，她这神情，明显是心里有事，死撑不肯说。
他挥手幻出一把刀，嘴里微微念词，巨大的破灵阵自水面而出，一个个欲浮面而出的沉尸生生被压在水底的阵中，寸步难行。
只见白源手里的长刀一转，那水里的阵法立刻旋转起来。强大的力量将里面困住的沉尸一一绞杀殆尽，瞬间江面清净，只听得到尸块落水的声音，以及......旁边轻轻的叹息声。
“你这又是做什么？”九歌收回手偏头，明亮的眼睛有些疑惑。
白源眨了眨眼睛，“造福黎明苍生，以绝后患啊！”
九歌张张嘴说不话来，这耳熟的！
“何况那边刚刚下令，要我击杀这些沉尸，这是我职责所在。你呢？不开心拿他们撒气，手酸不酸？”白源含笑道。
九歌面色尴尬，扭头不看他。认识久了就这点不好，什么都能被看出来。
坠水案刚查出是水底沉尸所为，连绵的雨水将活人的生气裹进暗河，顺势流进了沉尸的心腹。这沉尸原本在水底呆的好好的，不知是谁将尸王拎出来晃了一圈，给闻够了生气，激得所有沉尸都开始对岸上船中的人下手。
白源得了命令，只管清理沉尸，不让插手具体缘由。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九歌就提前料理了。
“我听说芙泉客栈的掌柜一战成名，多少人想见你真容，你却躲起来在夜里打架，怕凶名再增？”他边收着长刀，边半开玩笑地问。
九歌扭脸回道，“你怎么还三心二意办差？查案还不忘打听点消遣！”
白源摇摇头，轻轻一笑，温润的声音似乎要融化了夜里的冷清，“消气了没？”
九歌愣了愣，暖软的声音里有些沙哑：“我没生气。”
他甩了甩刀上的水，侧脸看她。
她家的长辈，尤其像纪瑶那样阅人无数的前辈，自然不放心他这来历不明的小子在她身边晃，临走时多半给了她提点。客栈的事，他也听伙计们说了，遭人挑衅自是不快。
他们之间或许不那么熟，白源却已摸清了她的脾气，嘴硬心软，还爱自己跟自己较劲。
他见过她心事都写在脸上的模样，也看着她一点点收敛情绪，像所有异位面者一样融进了这里。
白源也不点破，转头对着结界一挥手，哗啦啦一阵水花落到甲板的声音。结界撤去，斜歪的船荡了几荡，又恢复了平稳。
原先被拉下水的人，也不知何时被包裹在一团光里，缓缓放回船上，渐渐回神过来的人赶紧开船回去。
岸上火把点点，人影绰绰，官差挥手示意船靠岸，背着医箱的大夫正等着给船上的人检查，富贵人家的家人纷纷站着，焦急地等着自家孩子平安归来。
这场危机似乎过去了，刚安静下来的夜又吵闹起来。
九歌偏头看那船头负手而立的白衣公子，这个样子似乎跟记忆里两年前初见时的模样重叠。
“那时你是真想救我？”他若不来，她就被湖底的东西拖下水。以她那时的处境，得好些日子才能出来。
“不知道。”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很多事其实在做之前，是不会想太多的。”
在她察觉出什么之前，白源忙转移视线，盯着泛起一圈圈波纹的水面，继续道：“若真说有什么刻意安排，说不定咱们之前见过，我于心不忍呢？”
他半开玩笑的样子，让人分不清真假。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这样的少年才俊，是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本该在天界有一番作为，或是闲散地像她舅舅那样游历在外，有自己的府邸、朋友，总之比现在好很多。他怎么就到了幽冥之境，又做了那小小的判官？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
靠岸的船陆陆续续有人下来，岸边等候的人早已扑过来喊着哭着。
萧子律看着家里的小厮哭得死去活来，笑了笑，总还有人记挂自己啊！哪怕他差点暴露身份，差点死去。
他一边安抚小厮及宁、方三人，一边看向远处那已看不清的小船。
都结束了，那女孩子走了吧。他还没来得及认识她。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打定主意，他转身带着一群吓坏了的年轻人，离去。
一番吵吵嚷嚷疼惜教训后，岸，终于静了。
江上飘着一摇一晃的小船，船上两个人影还隐在墨色里，衣袂翩翩。
夜里的风凉凉的，舒爽的，夹着淡淡的腐尸湿烂之气，这是刚刚沉尸留下的味道，但也意味着其他的沉尸的到来。
一击之下，并不能除尽。新的危险来了。
空中的风似乎急切了些，隐隐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水波越来越大，响声愈烈！
刷的一下，水帘乍起，似要将小船紧紧地包裹着，水帘与船内的结界相抗。下一刻那水帘和结界就将船和人击到半空悬着，半空悬着的还有奔波而来的沉尸......和尸王！
白源蹙眉看着这变故，疑惑道：“何时起，百年沉尸会这般耍心眼了？”
再怎么心智厉害，也是死物，这又是等待又是突然袭击的且还有条不紊地一波波来试探，真不像普通的沉尸！
“你看他们的颈后。”九歌突然道。
白源照她的话看去，果然见有浅浅的红线连着他们的后颈，而那红线的另一头却寻不到尽头。
这红线与九歌手里的红丝略像，混在里面竟一时没有察觉。
“跟你的有什么区别？”白源问。
九歌忽的皱眉看他，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却还是说道：“那是傀儡线，我的红丝……”
她琢磨了一下，形容道：“应该是傀儡线化的火，加了点法术固形，热的。”她说着又叹气，“这下有些麻烦了。”手里的结印倒是不变，法力反而强了几分。
白源道：“怎么？”
“天玄老人克我！一旦对方布线操控我，我能不对你出手就算好的了。”她道。
这天玄老人最擅长操控傀儡，以猎杀神兽为乐，好用神兽之躯炼制新的傀儡来保护自己的安危。而这傀儡线对神兽限制最为明显，对于没了纪瑶保护的九歌来说，这分明就是冲着她去的！
自客栈里那一遭，她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果真是捡落单的软柿子捏！九歌有些头疼，可惜纪瑶留的法宝里没有对付天玄老人的。
腹诽归腹诽，手里却忽然变换着印法。只是一瞬，结界威力强了许多，巨大的冲力已将那小船击碎，大有要击破水帘、剿灭沉尸之势！
九歌有些摸不准自己是不是冲动了，可性命攸关之际，解开她身上一道封印来保命，应该没事吧？
那封印压制着她原本的力量，即使只是解封一道，变化也是极大的。当然，副作用也是极大。
她的头混混胀胀，眼皮沉得似有千斤，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了，手脚也使不上力气。
她开始怀疑自己解错了封印，不然为何法力只涨了一瞬，下一刻反倒像抽干了力气一样！
眼前的白影虚虚实实，晃得她脑袋更疼了，下意识要去抓，就抓到了白源冰凉凉的手腕。
冰得她忽然清醒。
抓错了！
白源抽刀而握，一边注意着结界外的动静，一边被她抓的动作一惊，见她脸色难看，便就着她没缩回去的动作，反而托着她的手，扶她站好。
“你刚才做了什么？”
“逞英雄遭报应了！”她咬牙道，冷汗慢慢从发髻旁滑落。
白源叹气，扶着她靠着结界而坐，“小英雄！那是我要做的事，你好好待着别出去！”
九歌抓着他嘱咐：“小心双傀镜！”
白源沉重的脸色稍缓，点点头，她才松了手。
她虽然怀疑他，却还不至于拿命开玩笑！她眯着眼睛紧盯着那人的身影，那白衣一晃即逝，只见那黑色的长刀悬空而立，迸发出一种她从未见识过的力量，那些聚集的沉尸转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连同那尸王，也化成了灰烬。
一切只在一瞬，她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结束。
九歌愣神。
不是，怎么还有比她更莽的？还是一向稳重的白源！
这么暴露实力，他怎么跟冥界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