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

    街边灯火尚明,客栈里的灯还亮着,虽然门已紧闭,却没有打烊该有的样子。里面的伙计在柜台处撑着腮帮子,眼睛半睁半闭地望着门口,似是在等什么。

    那紧闭的门后忽现一影,青衣长发,正信步而来。

    伙计吓得连瞌睡都赶走了,忙起身惊讶问道:“掌柜的?”他双手揉揉眼睛,一脸不信。几个月没见,突然来还挺不适应!

    “这么心虚?背着我干坏事了?”九歌挑眉打趣道。

    伙计阿银摇摇头,老实道,“没有的事!就是碍着宵禁之令,周姑娘出行有些不便,就想着她会不会有些为难。”

    禁令……九歌沉思着。最近城中有些不太平,先是朝中被贬的官员入住金陵被监视引得人心惶惶,继而有多人坠水而亡的怪事,后又有名臣私宅无故被烧。前后数十条人命牵扯其中,案件却毫无进展。官府便下令,戒严城中!宵禁的时间也越来越早,只盼着能早日揪出凶手,安抚民众。

    只是这民众有生有死,安抚得了活着的人,却照顾不到已死去的人。

    那个周姑娘也是案子中需要安抚的一个,只是她那浑身的怨气,不让她自己找出真相,她是不会听话的!

    为了达成周姑娘的遗愿,九歌还得暗中帮把手,比如让她暂时的起死回生,不让幽冥的人找到她;比如告诉她亲生父亲处境如何。

    九歌叹气,当初若不是自以为是动了手,也不会有这些琐事。

    “她人呢?”

    阿银哦了声回道:“下午就没回来,应该还是去查她父亲的东西去了。现在宵禁严,那些人又多,她东西找得慢。这个时辰还没回来,应该是另有地方藏!阿金不放心,让我给她留灯来着。”

    他自顾自说着,“这周姑娘倒也沉得住气,行动不便还不闹,安安静静的,还帮我们干活呢!”

    不闹,安静,的确符合她生前作为暗线的身份!

    第一次见她,是被她强烈的怨气吸引过来的。按规矩,怨灵无法重生,是要被击杀的。那时候的周瞳还停留在自己的尸首边旁,可冥界竟无一人过来带她走!

    顶着面目全非的脸、用沙哑至极的嗓音呼救的是她,血雨交加的夜晚里拼死杀敌的也是她,如今不吵不闹一心报仇的还是她。

    她的身上、脸上,都是剑伤,道道入骨,她却无知无觉。

    “看来也挺能忍。”九歌喃喃道。

    阿银见她沉思,迟疑道:“那个,阿金跟她......似乎走得很近,会不会有事啊?毕竟那姑娘现在可是活死人,又是个杀手,手段比我们多!很危险的!”金银财宝四人都是店里的伙计,又是同胞兄妹。阿金人老实,怕被利用!

    九歌抬眸看了他一眼,“是么?树精也怕活死人带来的危险?”

    阿银眼皮子直抽,这赤裸裸的鄙视......

    “放心,那姑娘不是很厉害。”她宽慰道。

    “我们兄妹四个也不是很厉害呀!”阿银小声道,“哪里对付得了?”

    “她一心要洗清冤屈,没工夫理你们的。何况她也不会久留,做什么害人的事于她无益。”九歌正色道。而且那姑娘还依仗她还魂,要找她帮忙。

    不过说到帮忙,她忽的记起白源的提醒,“城中鱼龙混杂,少用法术,别被误伤,有麻烦就回白宅躲着。”交代完这句,她转身提着灯笼就往外走,“灯灭了吧,她用不着。过几日我再来,好好看店,有事捎信。”

    话音一落,九歌的身影就消散了。

    真是来去如风啊!阿银见状,无声叹了叹,这才转身熄了灯火,关了店。

    白源那边跟其他同僚一起押着亡魂回去复命,又被吩咐下去查清亡魂的来历,白源只好领命。

    身为察查司,调查清楚这些案子是他的职责。黑白无常有些同情他,他们跑跑腿勾魂就行了,白源不仅得跑腿,还得查案。比起其他三位判官,白源要辛苦很多。

    “不过这也是职责所在嘛。”白源无所谓笑笑。黑白无常点头表示理解,边感慨白源好脾气,边替他抱不平,觉得上司过分。原先的察查司虽也做过这些事,但大抵是跟白源处得好,黑白无常便腹诽着自家大人来。

    再说九歌这边,刚回到白宅,正迈着步子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就被里面一个人影撞了个满怀。九歌堪堪扶着来人,笑道:“这是闻着味儿了?巧了,我带了栗子酥回来!”说着,还把手里的纸包塞给她。

    小姑娘苏芍扎着两个鬏鬏,清秀的脸上露出忧伤来,急道:“哎呀,纪瑶要走了,我还没学会做河蟹粉汤呢!你赶紧……”

    “拦”字还没说出口,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你要走?”她气喘吁吁地站定,看着眼前悠闲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青衫女子。

    这人长发微散,一手倚着石桌撑着脸,一手捏着白瓷茶杯正往嘴里送。年轻又漂亮的脸上带着几分慵懒,她眼底含笑,“再不走,你那位朋友就不好出手了。”

    九歌知她说的是白源,皱眉解释,“我又不是福星,他不会的!”边说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怎么突然要回去?离家两年了,也不见我爹娘写信催你——”

    见纪瑶那逗猫般的神情,九歌忽的明了:“是他们催的!舅舅回来了?”

    “还没。”纪瑶放下杯子笑笑,“只说快了!我得在你舅舅发现我不在之前回去。你爹娘怕露馅,便急急知会我。至于你,”她微微停顿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珠子的事我帮帮你,那小子也能早些交差!”

    九歌当然不会跟她一起回去,更不想纪瑶帮着还债,就摇摇头,“不了。我这一趟一无所获,舅舅岂不要看我笑话?何况债是我欠的,没道理让你帮忙。于情于理我也走不开。”

    她那真诚的态度一贯会被拿来骗人,纪瑶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哪里不知她想什么!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不由得温声道:“你呀!别勉强自己!我知道观禹山不比你在人间的这两年舒坦,那些话也锥心!可是阿觉,观禹山终究是你的家,你终究是他们的二殿下!”

    九歌扯了下嘴角,低声道:“挂名的殿下而已。若不是我这个姓,观禹山哪里容得下我?况且他们也没说错,我的确.....”

    纪瑶打断:“你若始终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你这一生就得为此奔波。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你苦楚,但也希望你不要一辈子困在这里面!”

    九歌沉默片刻后,问她,“我是不是我们家最差劲的一个?”

    纪瑶摸了摸她的头,“你问我,我自然说不是。可是说真的,你身上有他们都没有的一样东西。”

    她下意识跟了一句,“是什么?”

    纪瑶笑道:“要你自己去找。”

    九歌蔫蔫地叹气,见纪瑶拿出一只白瓷瓶,又安了重结界在她身上,顿时便明白,纪瑶还是不放心她独自在外的。

    “这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其他的药,书房的暗格里都有,你知道怎么用。”

    九歌点点头,纪瑶教过她很多。

    “给你挡灾的法器我也留了些,你且安心还你的债,你爹娘那边我帮你掩护一阵。这重结界连着阵法,直通观禹山,一旦遇上打不过的,结界会自动开启阵法,送你回家。”

    九歌细细听着,纪瑶见她心情低落,又笑,“阿觉。”

    九歌抬头望着她。

    纪瑶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现在既然不想回家,那就做你想做的事,我们会在能力之内护着你,不要不开心。”

    纪瑶难得温柔一回,九歌却心思一转,“那,能说我身上的封印吗?”

    纪瑶重新捧起白瓷杯,悠悠地喝起来,和她打太极,“好端端地,怎么又提起封印!打不过就跑,别打封印的主意!”

    九歌瓮声瓮气道:“那要是跑不过呢?”

    这也不是没可能!九歌虽不张扬,但不代表没人打她的主意。毕竟她的身份摆在这儿,那一族的人无法不动心。何况还有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在她身边晃……

    思及此,纪瑶便道,“除了你不知道的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候,其他的倒也能动。不过副作用有些大,你要是撑不住就抓紧回家!总之,封印都是为了保护你,这不是坏事。”

    九歌一摊手,“那为何以前不肯跟我说?”

    纪瑶放下杯子,也学她,“当时你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谁知道你有一天会跑出来!而且具体的——”

    “你舅舅不让说。”她耸耸肩,甩锅给远在西海龙宫做客的慕修璃。

    九歌叹气,“你们就不怕我自己查出来?”

    纪瑶哼哼道:“你就是为这个离家的。不过,某人忙活了两年也没什么进展,还被个小小判官骗。”

    果然,一提起这件事,九歌也不纠结她要走了,愤愤道:“我那是好心——”

    纪瑶哦了一声,笑着重复,“好心。”

    九歌想起当时的情景,将原因归在了运气上,“也是倒霉。”

    这是大实话,她运气差的可以!第一次去西海的时候,看个风景都能走丢,还被鱼叼去!后来见了鱼,总想着报仇,多吃几口!

    纪瑶千里迢迢追她下凡来看着她,也是怕她真出事!结果刚一落地,就见九歌正在那摇摇晃晃的小船上,大有翻船的意思。

    那天是七夕,别人热火朝天祈求姻缘的时候,九歌正在船上捞落水的白鸟。

    白鸟是跟着她出门的,她又一向运气不好,连累白鸟落水的时候,尚不知自己会怎样。等她捞上了鸟,船已经到了桥底。

    也或许是她霉运惊人,桥因游人拥挤而出现裂痕,崩塌只在眨眼间!

    那桥上的人实在太多。九歌慌乱间施法撑住桥身,却因法力施展引来了大量的湖底冤魂!船在几方力量的冲击下摇摇晃晃。也是在这时,有人帮她稳住了船,撑起了桥身。

    那人自然是白源,被带上岸的九歌,边掐诀烘着白鸟,边道了谢。秉着好心,她对白源那颗稳住湖底冤魂的珠子起了疑,冒失地给打碎了。后来才知道珠子里全是些亡魂,他们怨气太重才给封在珠子里头。

    九歌这一打,珠子有了缺口,亡魂就跑出来害人。为了弥补过错,九歌就留在了金陵,修补珠子跑起腿来。

    那时纪瑶看得真真切切,却一点都不拦着,后来还笑她不识货瞎操心。

    想起旧事,九歌无奈道:“那时,你就是想故意看我笑话,才不出声的吧。”

    纪瑶笑道:“我若是说了,你岂不是又少了个留在这里的借口?”

    见她拧着眉头,纪瑶也认真起来,伸手点点她的心口,“你为什么信他?才两年,你就舍不下了?”

    “那珠子的事他可骗过你。他虽救了你,但你却卷进冥界,为此折腾了两年。若我猜的不错,冥界使臣找过你了吧。”

    九歌不可否认,但下意识又想替他分辩什么,张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源身上带着秘密,就在今晚,她还知道了他与冥王有关。

    纪瑶偏头看向不远处给花浇水的粉衣女孩苏芍,“没有平白无故对你好的人,尤其是你这身份特殊的。好分两种,要么像苏芍那样以真心换真心的,要么城府极深满是算计的假好心。”

    九歌垂目,抿唇。她的确没什么能被人图谋的,除了她的身份!可除了那一族之外,她的身份再没别的用处。

    “九歌,白大哥差人送信了。”苏芍忽然举着信喊道,九歌迟疑着没接。

    纪瑶看了信封一眼,对她道:“你不看看?是道歉信。”

    她猜得出,信里是他对今晚使臣对她动手一事的道歉。这信一到,便坐实了他的确与冥王有关的猜测。

    “有秘密不代表就一定危险。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轻易卸下防备,伤了自己的心。”纪瑶见她纠结,“毕竟他在你身边,你也确实比在家活泼不少。信任还是怀疑,在我离开后,你得自己把握。”

    九歌点点头。

    “那,信还看吗?”纪瑶晃着信封。

    九歌想罢后,道,“不了。”她决定信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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