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灵

    七月,阴雨连绵,忌夜行,慎水运。

    听老人说,这连绵细雨,是金陵城中的妖异邪魔事物引起的!但迫于生计,阴雨过后的江面,仍有不少商船画舫。岸边多是忙着从船上卸货的伙计,也不乏在此等候主人归来的小厮。

    天色昏沉间,河岸上阵阵微风,卷着远处的水气和味道,向岸边袭来。彼时,这岸口略宽阔的一处,正站着个青布衫的年轻小厮,时不时望着江上一艘艘船过来。

    旁边收货的中年男子见状,咦了一声,“丁福你又来了?你家公子还没到吗?都等了七天了!”

    丁福耐心解释道:“兴许是下了几天雨,耽搁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大船渐渐靠岸。他脸上一喜,忙不迭过来定好绳索。等船稳了,便见船上下来了个蓝衣公子。

    这公子面目清朗,脸色略白,微带着病色,正含笑看着跑来迎接的小厮,道,“这一趟货走得慢了点!家里可还好?”

    “家里有老夫人安排!公子回来便好!”丁福一边陪笑,一边向后招手,示意马车准备好。

    公子亦笑,又似是想起什么,问道:“没什么奇怪的人跟着吧?”

    “什么奇怪的人?”丁福疑惑挠头,“公子被人盯上了么?”

    公子摇摇头,说了声“无事”,便不再多言。他这几天一直在水上转,好不容易到了金陵城,又碰上那些人!好在都躲了过去!他摇头一叹,率步先走,小厮忙跟上。

    城中人虽多,车马行驶却还很宽敞。公子掀起帘子看看眼前所过之景,酒肆楼阁早已挂起灯火,明艳无比,一晃而过。只是跟着一晃而过的,还有一群阴魂不散的白衣人!

    只稍稍对视一眼,他瞳孔一缩,就连忙把车上的帘子放下!

    又来了!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还没松完气,手腕上便是一紧!一截细白的手正紧扣着他的袖腕,而周围再无他物!

    他忍着害怕,另一只手飞快翻出一纸符印,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只听一声奇怪的叫声,那白臂竟然消失了!等手腕处一松,蓝衣公子忙缩回手臂,好一阵才缓过神。

    这些邪魅最近也不知怎的纠缠上他了,还好走江湖的前辈给了符咒,早有准备!愣神间,马车停了,他偏头欲透过缝隙看个究竟。

    而他身后,一条铁链正从车后悄无声息地向他探来。

    车驾上那小厮丁福吁声勒马,道:“姑娘有事?”

    天色已晚,凭着街上些许灯光还不至于走错路,撞上人。丁福见站在路中央有些贵气的姑娘拦下马车,不知何意,只好客气一问。

    “此路不通,回去吧!”

    冷冷清清的街上,冒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丁福有些纳闷,“怎么就不通了?明明......”

    话还没说完,他就噎住了。只见眼前的街道上不知何时竟空旷得很,只有一些白发长衣女子,面无表情地悬在路边,宛如一个个雕像,齐整地排列着,将人世隔绝了千层!

    他吓了一跳,颤着声:“公......公子,见鬼了!”车内却毫无回应。

    小丁福害怕,挑帘一看,车内哪里还有公子的身影!他哭丧道:“这......这......”

    “嘘!赶紧走,别多话!”那姑娘说着,手里竟凭空多了盏灯,眨眼间那灯笼便悬挂在马车旁!

    “也别回头!”

    “可是我家公子......”

    “他啊!”那姑娘轻笑,“有劳你带他来回头廊!”

    回头廊,生人勿近,鬼魂回头。

    回头廊是什么?他怎么赶车来这奇怪的地方!还有这些白衣女子……丁福惊恐地握紧缰绳,再顾不得其他,忙驾车调头驶去!

    这地方,他再也不想来了!

    一直往前赶着车,也不知何时起,周围的光线竟明堂起来,天空点点星辰,街上也恢复了人气。等到家时,却见府上挂着“祭”字,丁福一时呆住。

    再说那条街,自从那小厮离开后,顿时恢复正常!白衣长发女子搭建的结界骤然消失,人也化作纸人散去。街上微微灯火,映着纸人发着橘色。

    先前说话的姑娘还站在原处,手提灯笼,望着前方。明灯映着她的脸,那分明是一张秀气的脸,此刻却多了些愁色。

    她刚要行动,突然肩头一重,被谁轻巧地拍了拍。姑娘习惯性一回头,就见一白袍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这男子手里拎着一条禁魂链,链子另一头拴着的,正是那位公子。只是那公子神情呆滞,安安静静地立着。

    这年轻男子挽着墨发,剑眉星目,脸上带着一贯柔和的笑,看起来十分好说话。彼时那深邃的眸子里点缀着笑意,“怎么愁眉苦脸的?”

    那姑娘皱眉,不太确定道:“我好像……忘了把那个人的记忆抹去了。”

    她方才只顾着防着怨灵吞噬那个公子的灵体,倒忘了处理那个生人。

    生死有别,那小厮擦身死物,接触过阴邪的东西,若不及时替他抹去记忆,回去后定要留下阴影!那小厮虽是活人,但他的公子却早已亡故,头七之内若不及时将他抓回,恐怕那小厮便傻乎乎地被强行抽离了灵魂,与他公子在别处作伴了。

    姑娘叹了叹气,带着歉意:“我再去看看。”说罢就要走,年轻人却拦下她,安抚道:“这事本也不该你管,小白会去善后的!”他又指了指地,隐晦地说了句,“今日帮手多,用不着你出手!”

    她自然知晓对方在提示她,被那些人遇见不好交代,能避则避,于是点头。见他都用上了禁魂链,姑娘便指着那个公子的灵体问:“这个你要押回去?”

    “他溺水身亡,又一路避开了我们的追捕,本就该送回去审查。他虽然比其他的厉害一些,但用来补珠子太浪费。还得再看看别的了。”他解释道。顺便从袖口拿出一张符纸,赫然是这公子先前用过的!他手指轻捻,符纸顿时散成齑粉,卷着小风远去。

    她给人用符纸防身,他在背后抓灵。一前一后,默契至极!

    闻言,那姑娘便笑了,“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得罪了谁,一边让你查案,一边让你东奔西走地补珠子?”她指了指地下。

    男子含笑道:“可能是我人缘好,升得太快,他们羡慕吧!”

    这话大言不惭,旁人嘴里说来必定讨人厌,但白源说的嘛,却很有道理。

    “我有分寸,他们暂时也不会动我。倒是你,帮了我多次,不怕麻烦?”

    她轻松笑笑,“有纪瑶呢!何况也是我连累你不能及时交差,应该的!”见天色不早,想必其他人也要和白源汇合了,她便整整衣角,“既如此,那你先回去复命,我再去看看别的线索。”

    说罢,她转身欲走,白源却忽然叫住她:“九歌!”

    她回头半侧身,“怎么?”

    白源见她面露茫然之色,就把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只道:“回去小心些。让你那些伙计也收敛几天,别用法力。”

    九歌不明所以,点头道:“知道了,你的脸记得遮好!”她挥挥手,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地上的白纸也不知何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孤零零的白源跟那待着不动的灵魂。这场景,颇有些凄凉。

    凭空走出来的白袍长帽男子见状,以为是错觉。白源这样的人物怎会凄凉?他拎着禁魂链,欢欢喜喜地跑过来,见那公子被抓,兴奋道:“看看!我就说他逃不过白判你的手掌心!一个小小落水鬼还挺能跑!”

    白源此刻已然是另一幅陌生面孔,闻言道,“最近案子太多,你们有些顾不上罢了!”说着,便将手里的链条一拧,连着的灵魂顿时化成一个名字,落在了白源腰间的名册上。

    “给。”白源将名册递过去。见他只身一人,不见其他人踪迹,白源便无奈地问,“你又把他们丢下了?”

    男子拍了拍自己挂满了名册的腰间,诉苦道,“这次没有!最近案子乱,除了这边的落水案,关外来的一大批还没来得及收。这次加上我和小黑,还有其他几位,也就五个阴差,根本忙不过来!这还得多亏了白判你愿意搭把手!他们还在收,我脚力好就先过来跟你汇合了!”

    “这回就暂且信你!”白源摇头一笑,“也罢,我去接应他们,你先去城南把这人小厮的记忆抹掉吧!方才他与魂灵接触过,怕受刺激。”

    白帽男子愣了愣,“人类也能看见鬼魂了?”平常的一个小厮难道还开了天眼不成?

    “只是这对主仆执念太深,加上那小厮神情恍惚,念着主人,以为是便是了,无需大惊小怪!”说到此处,白源忍不住道,“你究竟还记得入职册的多少内容?”

    历届使者上任之前都会记一些资料,诸如此类,以便办事保身,这也是基本。

    “额……我先去办事!”小白一哽,他压根儿都没记过!平日里都有其他人帮他糊弄!怕白源再取笑他,打了个马虎眼,忙溜开了!

    长街上灯火渐明,人却越来越少,甚至冷清得不像话!

    九歌迈步的双脚停了下来,衣角被一股风勾起,手里的灯笼也摇得厉害!她抬眸见前路渐渐清晰的身影,那长帽上大大的“王”字尤为瞩目。九歌略感奇怪,白源那句提示刚过,转眼就有麻烦了?她奇归奇,话还是稳当得很:“久闻阁下形影不定,今日倒是巧了!”

    “不是巧,我是特来找你的!”来人缓缓道,“姑娘该知道,幽冥之事是不为他族所干涉的,近日姑娘之举,似乎有违天规啊!”

    “天规?”九歌淡淡一笑,继而道,“北边异事纷起,人命如草芥!违反天规的你们不去管,偏偏找我这什么都没做的,冥界之主原来是这般行事的啊!九歌愚昧,还以为冥王深明大义,是非明细。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

    那人得九歌这句奚落,却并不生气,只道,“冥王心系天下,游走人间解难,北边异事他自会处理,可姑娘插手我族之事,确实不妥。”

    九歌见他袖子里鼓鼓囊囊,沉声道:“所以要教训我?”

    他忽的身影一闪,猛地挥手蓄力,一掌便朝九歌袭去!灯笼骤然被冲上天,九歌双手结印,一股雄浑的力量浑然自她手印而出,正接住那来人的一掌!只一呼一吸之间便见那力量碰撞处被弹开,那人被震得倒退几步,一脸惊讶地看着未动半寸的九歌。

    “你......”他惊愕开口,却见九歌徐徐伸手,稳稳地接住落下的灯笼。

    “冥王身边的使臣,动起手来也这般没礼貌吗?”她不咸不淡道。

    这话着实伤人,那人被她噎得难受,想开口却又听她道:“人间事多,你若老揪着我不放,小心错过要紧事!冥王十八使臣,应该担不起渎职之责吧?”

    人间秩序,他怎敢扰乱?他也没胆子敢让它乱!

    他本就是来试探她的,又见这么大顶帽子被扣下来,压得他更心虚了!

    他咽了咽口水,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姑娘提醒的是,在下冒犯了。”说罢欲退!九歌却突然改了脾气似的,“我无意插手幽冥事,近日之举实属无奈,但绝不会危及冥界。不日我会离开人间,请冥王放心。方才之举,还请使臣见谅!”

    暖软的声音回响着,使臣愣了愣,这是在解释,在道歉?

    她这副样子与方才的凌厉模样全然不同,他下意识地拱手微微欠身,表示理解。

    “在下告辞。”他再次欠身,转身离开。

    冷清的街道上,九歌提着灯盯着自己的脚尖沉思,她好像没僭越吧?冥王至于要大老远派人过来试探她么?

    她垂目凝神,白源那句小心应该不是指这个。毕竟他们相互试探却还留有底线,犯不着借别人的手来惹对方不快。既然不是白源,那就是他身边熟悉他的人。

    白源的身边总是会有那一两个为他做事的人,这一点他曾大大方方承认过,她也清楚,但他身边的人不清楚她,所以试探她是他身边人自己的主意。

    她行走的脚步一顿,所以连冥王身边也有他的人?难怪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那边的人对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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