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成小号云笙的痴男歪头坏笑：“我就说你喜欢这样的，还不承认。”
无芊回神，推开把脸贴近的痴男，问：“你能知道人的过往么？”
痴男吸了吸鼻涕，摇头：“这是阎王下面记事小鬼的活，人那么多，恩怨情仇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事儿，想要看还得七八个申请流程，我才懒得看。”
“……”
痴鬼嘚瑟道：“你是想问你和那小哥有什么过往吧！”
“有没有过往重要吗？”无芊反问。
“分人，有的人就抱着过去死不放手，就像那小贩，也有把过去掩埋的，”痴鬼指了指她，“比如你。”
无芊皱眉：“你不是不知道人的过往么？怎么说的像知道我似的？”
“这说来话长，你想知道，也不是不行，”痴鬼坏笑，“正好我很少遇见你这么能打的人类，不如和我订个契约——哎呦！”
痴男身后多了一道红色暗影。紧接着一记爆头，砸得痴男化作原型，捂着脑壳大叫：“怨女你的法力怎么又涨了！”
无芊定睛。突然出现的女鬼，妆容得体，明艳美丽，一身红绿衣裙，细看像是嫁衣，又像是舞裙，花儿似的飘逸着。
“回去再收拾你。”怨女说得轻巧，但语气中却透着阴狠，吓得痴男缄口捂头。
怨女直直打量她片刻，微笑躬身，“久闻大名，今日得见。”
无芊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是因为我以前杀了太多人，都去地府告我的状么？”
“战场死人多，但多半都死在陌生人手上，怨念倒并不重，反倒可能因为死在一块，尸骨混杂，再次投胎，还能做亲人呢。更何况将军是得庇护之人，小鬼根本无法近身，不必挂心。”怨女温柔耐心解释。
“这样啊，多谢告知。”无芊拱手。
“不必如此，这次痴男自己无用，还让将军牵扯进来，是我们的不是。”怨女望着她微笑，试探般问道：“将军可想询问一些故人的消息？”
故人？
无芊笑道：“阴间是否真有奈何桥？过了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忘却？”
痴男抢答：“自是真的。”
无芊：“那便好。都忘了。就好。”
“也有不愿忘记，自愿放弃轮回，入鬼籍的。”怨女走上前，“将军可还记得孙樱？”
一阵风扑面。无芊闭上眼睛。
再次睁眼，淡粉花瓣似雪落下。
无芊随风叹了一口气：“都说当了母亲不一样，傻丫头死的时候才十七，就对那见了一面的孩子放心不下么？”
“不。她放心不下的，是你啊！”
怨女兰花指在半空画了一道符。半空中的樱花花瓣随着符咒形状旋转加速，最后，冲向无芊，在她颈项缠绕成环。
无芊惊呼：“这是——”
“这是她送给将军的一个礼物。”怨女点缀着彼岸花的红色指甲轻轻一点。
樱花消失。
无芊颈间多了一条红线。
“将军从来不喜与人亲近，就连血亲都不愿。但，倘若有一人与将军有了肌肤之亲时，这红线断开，请将军不要犹豫，一定要杀了他，他并非良人。否则……”一直微笑和蔼的怨女突然垂下嘴角，眼神阴狠，“他会杀了你。”
“……这……”无芊摸着脖子上突然多出来的红线，不知所措，“这是梦？”
“不是。”痴男拉了拉怨女的衣袖，见她增长的怨念得到抑制，才转头叮嘱无芊，“那女子对你可真是一片真心，宁愿受五百年不见天日的代价，只为有一日能入梦给你带去消息，保护你免受累世的孽债……”
怨女清咳，余光瞥了眼痴男警告他闭嘴。
无芊低头苦笑。眼睛猛地抽痛紧闭。
军中，向来有女悦众，孙樱便是其中之一。
十四岁被亲爹卖了十两银子。
又被花楼转手顶替了罪臣之女，贬入军妓。
孙樱试过逃跑，但被抓到后打折了一条腿。
当年在军营，无芊最看不惯设立的军妓所，听说了她的事，便带着葛千秋去医。
一来二去她们就成了朋友，后来一起经历了军变，被内奸出卖，孙樱被胡人掳去……都被她带人抢回来了。
被掳走时是一个人，找回孙樱时，她已经有孕在身。
然而就在她生产前一个月，葛千秋把他们叫到身前，特意让徒儿楚蕴河摸了他的脉。
“记住，这是死脉。”葛千秋说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驾鹤西去。
五岁的楚蕴河那时还不是她的师兄，只是一个天天跟在葛千秋后调皮捣蛋，会找她要糖瓜吃的小孩。
就像印象中孙樱从来都是花朵般稚嫩俏丽的脸。
可每当再次回忆，下一瞬，年轻的脸庞却面容枯槁，透着死气的灰白嘴唇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帐篷中一开一合：
“若能投胎，下辈子，我不再想，再做可被人随手指摘，把玩的花……下辈子……我要做一只鸟，不，要做一只鹰……这样，我就能在九霄遨游了……”
那时楚蕴河抱着嚎啕大哭的新生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差一点，她就能等到自己被封将军，可以赦免军妓，获得自由。
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莫空那孩子都已经十岁了。
五岁爱吃糖瓜的楚蕴河也变得老气横秋，天天跟她摆师兄的架子。
太平盛世，宛若梦中。
“傻丫头啊……”无芊缓缓睁开眼，望着怨女和痴男，“虽然我不是很相信鬼，但若是她，我愿意相信，替我向她问好。”
“一定。”怨女点头。
想到那么爱热闹的女孩要在不见天日的地府熬过五百年，无芊忍不住皱眉：“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阴阳相隔，本就不应有过多瓜葛纠缠，这是她为自己的执念付出的代价。”怨女见无芊一脸担忧，笑着安慰，“你也不必过多担心，她的日子过得也算太平，分给我们很多点心，说是你每年忌日烧给她的。”
“活着就说她傻，我这一条白衣贱命，怎值当她五百年光阴。”无芊摇头，反问怨女，“我现在处境窘困，不知如何才能与她相见？”
“人鬼不可交，你当谁都是我们这种能化形的上鬼啊！”痴男摇头，“还不是人总爱装神弄鬼做些恶心事，搞得我们名声都不好了，阎王三令五申搞纪律，做规范的，烦死了！”
“闭嘴！”怨女拽着痴男耳朵，向无芊行了个礼，“将军莫要担心，事情我们已经安排妥当，会还将军清白，先行告辞。”
“多谢。不过——”
还未等无芊询问清楚，两只鬼就不见了踪影。耳边只留下痴男一句话：
“这世间，谁躲得过痴怨啊！”
无芊伸出手。
一片心形的粉色樱花花瓣落入掌心。
刹那间，手心的灼热点点如星火落入枯原。滚烫的炙热滚滚袭来。
“唔……”
眼皮像被粘住，无芊用尽意念力气，依然无法睁开，只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低沉的呼吸，随后一双手覆住她的眼。
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香气……
“你也是父皇之子，怎么要护这敌国奸细！”
这尖叫破音的——是太子的声音。
“师妹！”
楚蕴河？
早就看他小子对身世吞吞吐吐，向来脾气不好的葛老头最后咽气前都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把他送去都城外的道观，八成很有背景。
原来也是个皇子。
还没死，算他及时。
等醒来再和他算账……
有了可信赖之人，安了心，意识越发涣散。
眼前黑暗肆虐，吞噬了全部感官。
楚蕴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他换了衣裳，乔装打扮，甚至拿出能代表自己皇子身份的金牌，这才好不容易闯入地牢。
眼看着师妹被绑在刑架上已经被泼了冷水依然神志不清，那位只听闻过，却未曾亲见的太子兄长，居然在怂恿狱卒对师妹用烙铁火炭，在狱卒恐伤人命犹豫不决时，一脚踹翻炭盆。
若不是那人抢先冲上来挡在师妹身前……
“你怎么在这？”
检查过无芊的脉搏，把她从架子上放下来，楚蕴河看着刚刚护住师妹，后背却被火炭扣住，依然后背冉冉生着浓烟的云笙。
“路过。”云笙看了眼楚蕴河，痛得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看不惯太子做派罢了。”
“最好是。”楚蕴河抱起无芊，离开前转头狠狠盯着云笙，“警告你，离我师妹远点！她可比男人还刚健，最讨厌你这种心思都打在女人身上的小白脸了！”
望着楚蕴河抱着人离开的背影，云笙一个趔趄，靠着墙壁站定片刻才回过神。
好在奕宸刚好赶来，将他扶起。
牢狱中除了刚刚被楚蕴河砸晕的太子，其它狱卒已经害怕惹上麻烦，纷纷逃离。
奕宸诧异地看着他后背的烫伤问：“怎么回事？刚才收到那位加急的消息，可是十分生气要拿你是问呢！你怎么没结果了那郡主？又怎么在这？还搞了这么严重的伤？”
云笙痛得无法出声，只摇摇头，挤出几个字：
“刚刚救的……可比他们……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