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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喃

    (南山喃)

    七月七日,晴。

    不是那首歌,凑巧罢了,不过是手机屏幕熄灭的间隙流露给我的讯息,倒是没真细算过,原来到这里,已经整一个月了。

    接到母亲的越洋电话时我正在阳台上晒太阳,我知道这通电话我逃不了一顿数落,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了。果然。尽管我已经是为本命年穿过两次红内裤的年纪,但面对母亲,我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别的撇开不谈,她口中的“任性妄为”我倒也是真的担得起。

    我以沉默抵抗。可能是我的沉默让她的独角戏毫无意义,可能她也深知自己管不住我,挂电话前的“好自为之”对我们俩来说都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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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乐!下来吃饭了。”民宿的老板在小院儿里叫我,我乐呵地应他,说,“就来。”

    挺逗的,刚住下那几天他还会小心翼翼得有些拘谨地敲我门,也不会叫我的名,而是称我“夏小姐”。不知道为何,吃了几天的饭蓦然就换了称呼,也不再上来敲我的门,他能从小院儿的秋千旁看到我是否在阳台,而我的确大多数时候都在的。

    带上手机下楼,心里哼唱,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

    滚你妈的大雪。

    “木乐!”

    老板端给我一碗羊汤,我摆手婉拒,喝怕了,太热气了,他愣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我也愣着等他的下文。

    “木乐,你还要住吗?”像是怕我误会或者别的,他又补充说,“快到旺季了,会很多人,很吵!”

    其实他问得很有感情即使不加后面的话我也不会多心,即使我无法用文字形容那种感情,但就是有感情。说来惭愧,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

    “涨价会很离谱吗?”

    我只是短暂思考了一下,如果过分溢价我可能会考虑别的居住方式,但具体换什么方式我还没规划。

    “嗯,会!”他喝了那晚原本盛给我的汤,咽下去,说,“很离谱!”

    意料之中。

    “打工人在旺季住价格翻倍的酒店,又要人挤人还要多掏钱,而有钱人却反之。”

    我并没有表现出太犯愁的样子,反而开起玩笑,说完还叹了一口气。

    “所以有钱人越来越有钱,穷人越来越穷。”他接我的话,把没有吃完的食物分装起来,我也帮手,问他,“那你是有钱人还是穷人?”

    他没有回我,只是把分装好的食物往厨房里端。

    他在厨房做事的时候不喜欢人跟着,这个我住进来第一天就知道了,我走去院儿里踱步消食。没时间想穷人是否独善其身,富人是否兼济天下的问题,我要尽快找到别的合适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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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益于如今网络的发达,只需动动手指翻翻网页就能得到相当量的资讯,但由于我对这里并不熟,所以要来回切换几个页面,怪麻烦的。

    “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他端着一杯果汁走过来递给我,不是羊汤,我便接了。

    “不咋样!”我吧唧了一口,“好喝,谢谢!”

    “在这里没灵感吗?”

    “灵感?更像是习惯。”

    他好像没懂,不,他就是没懂,偏头看我的眼神里很是疑惑,我失笑,决定把这个冗长的故事解说给他听。

    “很早之前曾在书里看到安妮宝贝告诉小四说晚上写东西更有灵感,于是便寻着巨人的路,有样学样罢了。

    “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

    “这里的日照时间过于富裕,仿佛将白天抻长了不少,晚上九点了都还亮堂堂的,与我而言,这不利于写作。”

    他听完也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我反正说完了,无所谓他听没听进去,耸耸肩喝起果汁。

    一杯果汁就快喝到底,他却蓦地笑了,这下轮到我怔然了。

    “对,因为白日宣淫嘛。”

    说完他还笑得更起劲儿了,搞得我好像真就是白日宣淫的主角一样,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索性一口气干了果汁往回走去洗杯。

    “你放那儿吧,我洗。”他在我后面喊,连尾音都还带着笑意,我回头瞥了他一眼,佯装怒意,回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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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洗好了杯就回房了,不打算再与他继续之前的话题,以及同沐夕阳。

    我打开之前的文档,开始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写才好,敲了一行又删,又恢复,再改,再写,又删,大概是因为天还没黑,真是琢磨不出来,思绪飘得很,每每卡住我都懊恼,浮躁,怪自己笨,有时候也郁闷--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在我幼时念书时,文化产业兴起,无论是矫情文学、疼痛文学,也可能是沙雕文学,总之,层出不穷。新概念作文大赛出了一票文学领军人物,也像是半张直通卡,引领他们走上我触碰不到的神坛。

    但我固执得可谓冥顽不灵,偏要去爬这条路,匍匐前进。

    尤其是我后来听信了“谗言”,在小四拿一等奖的那两年周璐玺拿的二三等,后一年小四没有参加,他与周璐玺偶遇送上祝福时,周璐玺说是因为他那尊大神没有参加自己才能拿奖的,但这些不是重点,真正让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创作不仅有瓶颈而且会枯竭,甚至,理所当然地以为前浪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事小四的另一句话,就是......

    我还没回忆完呢,手机便响了,一般来讲,我专注工作时不太喜欢留意手机,但今天心不在焉。

    这信息一来,更加没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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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楼前,我在阳台开门缝儿望了望,他果然还在,我拿上东西趿着拖鞋就下去了。

    “嗯?”他大概没想到我会下楼,回头看我,又笑说,“天差不多黑了。”

    “送你的!”还带call back的,我懒得搭理,直截了当地把藏在背后的东西塞在他手里,随后走去旁边的秋千上轻晃着荡起来,“不过,说送,又很寒酸。但我确实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有书。”

    “你写的?”

    他眼睛亮了一下,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惊讶。

    “我倒是想。

    “头先说起安妮宝贝,她自从换了‘庆山’这个笔名后风格大不一样了,但我很喜欢。”

    “本来来的途中要看这本的,但因为......”我顿了一下,感觉自己说多了,“就这本新的,没拆,别的我也拿不出手了。”

    “嗯!”

    这个“嗯”就很吊诡,我也不知道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还是说他当真是期待这是我写的?算了吧,刚刚在楼上两行字都没摸索出来,别提多悲伤了。

    “木乐!”他盯着书看,书封上有一些短句,我猜,他应该有在默诵吧,却倏然叫我,“你住下来吧,直到你写完书,或者,你想离开的时候。”

    “好。”

    我几乎是没有半秒迟疑地就应了,他那么说寓意不言而喻,即使他在旺季随大流哄抬民宿价格,我也还能享受到现有的优惠,怎么说我都是既得利益者,既是如此,我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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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天早上都会给院儿里的花花草草浇水,我几乎没有捣鼓过花草,总说抽一天和他一起打理,但时常借口头天熬夜写稿或者别的原因而不履行诺言,起床的时候是太阳最烈的时候。他通常都用极其在意的表情告诉我他极其不在意我的不守信,其实这让我更内疚。他当然不是有心的。

    因为昨晚实在磨不出什么有用的文字来,倒头就睡了,今早默不作声出现在他身边时他松土的小铲子都险些没拿稳,跟见了鬼一样。

    “早啊!”我倒还挺有成就感的,不管是吓了他一条还是兑现了诺言,“需要我做什么?”

    “先看,先学,再做。”

    我蛮有信心地点头,但哪知道这东西这么难。我以为农耕时代的古朴技法早已成为过去,如今科技的蓬勃发展使得一切都高效,便捷,未曾想过弄个花草这么复杂。

    用什么材质什么容量的盆,用什么性质的土,温度,湿度,光照......一切都是学问,而我完全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我没有耐心。

    “木乐!”他叫我的名时,音色里总是带着,怎么说,雀跃,音调扬着平静不下来似的,他偏过头看我,“你洗了手倒杯水给我吧,谢谢!”

    “好!”

    我巴不得,立刻去倒水给他。

    我再没碰那些花草,我只是在旁边看,或者做点琐碎的小事,譬如帮他递一下工具,而他,总会在为了让我觉得被需要而向我释放求助信号时用那样的语气叫我的名。

    “我,是不是很没有礼貌?”我把他要的修剪专用的剪子拿给他,在他发出疑问前先他而言,“我叫不出你的名字。”

    他的名字很长,译过国语也很长,我记不清楚也就不叫,不叫也就不刻意记忆,不记忆也就不清楚......这是个很容易打破的逻辑闭环,却被我一拖再拖。

    “不是要记得所有东西。就像你也可以不记得这些花草的名字一样。”

    它们很好看,但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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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为这里人满为患的时候我的书能写过半,可现在我只写了三分一的样子,不知道是旺季来得比我想象中早一点,还是我写作的进度不堪。我很少再和他同食,也没有闲聊,而又因为这样,我倒是像无端多出来不少的闲暇,写作的进度又赶上来了,甚至在他没有富绰的时间整理花草时还帮着浇过两次水。

    我还是睡到午后才起身,房间没有水了,我下楼倒水顺带翻冰箱找点儿吃食,住在这里日子长了,不越矩不冒犯的情况下行为都恣意许多。

    “木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出现在敞开的冰箱门后面的,他叫我。

    “你在呀?!”我合上冰箱柜,什么也没有拿,“我以为你出去了呢!”

    这里本就地广,加之民宿地址偏僻些许,他时常亲自去指定的地方接送客人而不在店里。

    “没有。”他往里进我自然也就往外出,把厨房的位置誊给他,“木乐!”他又叫我,我定在门口,转身看他,他问,“你,吃不吃缸子肉?热一碗,很快。”

    “好!”

    我其实并不想占用他难得的休息时间,但他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相较之下,拒绝他的好意更不应该。

    “木乐!”

    他今天总是叫我,让我产生了一种我不叫这个名字的错觉,就好像一个字写了很多遍产生了语义饱和现象。但我还是应了,毕竟,我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最近人多,晚上,会吵到你嘛?”

    “不会。”

    我没有说假,的确夜间也没什么喧哗,我的作息和旅行者们完美地错开了,他们秉持着--山不来我便向山去--的宗旨早出晚归,在他们累得吭哧吭哧倒头就睡的时候我又开始挑灯夜战,不必照面,不必社交,或许他们也都不知道这间民宿里有一个我。

    “烫,慢点。”

    他将热好的缸子肉端到餐桌边,这个桌子原先是在外头的,怕是在近来在外边碍事了才挪了进来。

    我吃我的,他做他的,无关,但我听见山南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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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烧反复又间随咳嗽,还引发了肠胃炎,我病急乱吃药,退烧药,止咳糖浆,藿香正气液,什么都吃,导致的结果就是我差点死在房间。这是他说的,我当然不信,

    他坐在病床边,不同于平时,他现在太急躁,也可能是我刚醒过来眼神不太好使,总觉得他眼睛鼻子都凑成一堆了。

    “你那时已经快休克了。”

    我怀疑他在用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让我承认自己对自己的失职。他做到了。我承认了。

    早应该预料到的,长时间的透支健康让我的身体变得敏感且脆弱,更何况,这种透支是建立在原先规范的生活基础上的,于是,病痛的来势更胜一筹。

    “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忍心让你的民宿变成鬼屋。”

    我打气精神和他开玩笑,试图让他知道我的状况并没有太糟糕。

    “木乐。”我携带着许多敏感病毒因子的身体很快捕捉到他的音色变化,他说,“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的眼泪像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感召,先于我的意识控制而出,不受约束所以肆无忌惮,等我意识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我放弃抵抗,打不过便加入,就任由它静默地流,连眼泪都如此克己复礼。我的睫毛湿了,它的重力增加迫使我闭上了眼睛。

    他见状慌了,却不说抱歉的话,他心里确认让我自己顾好自己身体这件事是没有错的。他是对的。

    哭泣本身就是消耗,我竟然就那么睡着了。再醒来时吊瓶换了一樽或者两樽,太阳正在谢幕,我的病情也在变好,唯一没有变的是,他还是坐在病床边。大概,旺季正在淡去。

    我想坐起来。他便帮我摇床。

    我想喝点水。他便帮我倒水。

    我想说会儿话。他便认真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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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个性可以说古怪,行为称得上洒脱,曾前种种经历使我抗压力适应力都很强,但其实有些事情我很钻牛角尖,而且一旦钻不出来,便很难受。我知道是作茧自缚,但我还是弥足深陷。

    除了文字,我大概也没有别的倾诉对象,而如今,他就坐在我的面前,我把这种倾诉当成我对他的解释。

    “书,本来快要写完了。”在他显露出疑惑之前,我先答了,“字面意思。”

    被退稿是很正常的事,我的文字是越写越灰色越写越晦涩,恨不得读者从我暗黑的文字里得到向死而生的感觉。我从前做过试错实验,把自己分裂成几块朝不同的文风类型行进,但仍旧找不到最佳的适配,本以为写心里想写的东西是像顺手能抓住一根稻草那样容易,谁知道更飘忽。

    诚如我对自己的认知,我又钻牛角尖了。

    “你之前说,我可以住到书写完了或者我想离开的时候。”我并非问句,但他还是点头,我疲倦地笑了一下,继续说,“我想离开。”

    他看向我,不开口。我只好以一个作者的身份去揣摩他行为里的潜台词。

    “去西藏,去转经筒,去禅修,去净化内心。”

    “你信佛?”

    他问得顿然我怔然。我此生并非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亦没有深刻的宗教信仰,但我敬鬼神,我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不能说出口的,我只是怕冒犯了他的信仰。

    “只是内心没有依附所以总想追求什么来稳固。”

    “大乘,金刚乘,藏密,你又信什么呢?”

    他把我问住了,我对于这一套的体系架构没有完整的了解,我脑子里是散的。

    “木乐!”他动了一下手,我看见了,但很快又收回去,我不知道他想原本想要干什么,但肯定不是让指甲嵌进肉里,“木乐!你该信你自己。”

    我很想告诉他,挫败感让我觉得自己不可信,也信不起了。但我说谎了。

    “我当然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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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愈后我还是决定去西藏,他开了很久的车送我到机场,他一直没有说话,我也只好静默。

    “离开我住了好几个月的地方还真有些不舍得。”

    “木乐!”他把行李递给我,“照顾好自己。”我正想回答他的时候,他又说,“木乐!但愿你能在西藏完成自性的疗愈!”

    “好!”我把箱子放在身后,大脑有莫名的指令,身体机械执行,我张开双手抱了他,很浅,他没有回抱我,像是为了化解这样的尴尬,我自解道,“也但愿能遇到像你这么好的民宿老板。”

    他只是望着我,望着我,望着我离开。

    我知道他知道我知道我遇不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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